林汐冷笑了声,摇头道:
“那好,即使假设你有能力阻止这一切,并且你侠肝义胆,以天下事为己任,决心要插手这件事。
那么,我暂且问你,你可知国朝有几个州,又有多少个郡县?”
林逸之被这跳脱的问题问得一头雾水。他虽不知师姐的用意,但还是随口答道:
“据贞观年间所载,大唐天朝共十道,设立三百六十州,下辖郡县一千五百五十七数……”
林汐微微颔首,又淡淡道:
“那你说,这一千多数的郡县中,每天又会发生多少不平之事,又有多少百姓深陷于水火?”
“这……”
林逸之有些回过味儿来了,隐约猜到了林汐的意思,一时无言以对。
“而你,一介书生,即便有三头六臂,单凭此刻所奉行的草莽之事,在此悠悠苍天之下,又能拯救几人?
“但你若好好读书,将来平步青云,登天子殿,成为睥睨天下之帝臣,进则兼济天下,退则庇佑一方,又能守护多少百姓?”
“你自诩心怀天下,所逞的却是区区莽夫之勇,目光短浅,进而因小失大。
此刻,你或许还能拯救些许庸民,可未来呢?若是碰上了真正震天动地的天灾人祸,你又当如何应对?
那根本就不是一人之力足以对抗的,区区莽夫之勇,无疑于螳臂当车。
到那时候再惋惜年少庸碌,也只得空空悲切……”
林逸之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好奇问道:
“师姐,你到底是上哪听来的这么多大道理……”
“哼哼,那自然是本姑娘梦到的啦!”
林汐自得地昂起了头,哼哼唧唧道。
我就知道!
林逸之哭笑不得,忍不住出言提醒道:“梦到的东西,那能作数吗……”
“怎么就不能了?本姑娘的梦境,自然是非同凡响,能是一般梦境可比吗?当然作数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见的东西,本就是基于师姐原本的记忆来编织的,又怎么可能真的学得到东西……”林逸之都听傻了。
“哼,反正我觉得我梦见的很有道理。
在那场浮生一梦中,我也算触碰过那个位置,那条登天之路亦是清晰可见,触手可及,
那我又有何理由不去这么做呢?”
林逸之见拗不过林汐,便又换了个角度辩驳:
“师姐,人各有志嘛!
你觉得这条路适合你,但它又不一定适合我呀,况且我也没说要放弃学业。
我记得,咱俩刚来浔阳城的时候,也有过一次类似的争辩。
而我的想法还是和当初一样,我觉得这么做并不会影响学业,以我的天资,完全可以二者兼得。”
“幼稚!我们这才哪到哪呢?连院试都没通过,未来学业只会愈发繁重,你又不是不知道。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能中举之人已是凤毛麟角,可若想平步青云,中举也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真到了长安,谁还不是个天资绝世之辈?你可别太小瞧别人了……”
“师姐,你这是不相信我吗?”
林逸之忽地吐出了句,打断了林汐的长篇大论,神色认真道。
林汐顿了顿,回望着林逸之,也认真答道:
“我相信你,只是想提醒你不该自负。”
二人就这么对望着,又是一阵缄默。
林汐不理解师弟为何会如此目光短浅,在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出生入死。
林逸之也不理解,在他眼里很简单的一件事,为何会被师姐说得如此严重,真的有必要忧虑那么多吗?
他认为自己说的方法完全可行,即便师姐自己不以为然,但那也没必要阻止我做吧?
于是乎,这对青梅竹马眼中,跟前这幅无比熟悉的容颜,此刻看上去竟是那般的陌生,遥远……
为何他(她)要这么固执?乖乖听我话不好吗?他(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两人同时想着。
“师姐,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良久,林逸之缓缓开口,吐出了一句有些无厘头的话。
这显然与他们所争论之事无关,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即便,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他眸光炯炯,目不转睛地望着林汐,在这一刻,他连呼吸都是那般的小心翼翼。
而林汐还在气头上。
她分明已经听出了林逸之的言外之意,也知晓林逸之想要的是个什么样的答案。
她只需要如往常那样,把心里的答案说出口,眼前的师弟便会被自己哄好。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说,甚至还想气一气眼前人。
也许是因为人在冲动的时候,总是拉不下脸吧?总觉得要是先说了好话,就等同于输了似的。
但感情可不是比赛,没有赢家和输家之分,
多少有情人正是因为这么一点点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便选择了互相伤害。
最后,二人都是输家。
可惜,单纯的林汐又哪会知道这些呢?
“是的,我对你很失望。”林汐冷淡的声音响起。
话说出口时,她很不自然地努了努琼鼻,眸光躲闪地看向别处,双手在大腿上搓来搓去。
她其实开口时就后悔了,特别是,当她看见林逸之原本有神的眸光瞬间黯淡下来时,她甚至有些慌乱。
可惜,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呐。
当听到了回答,林逸之眸光一颤,面色刹那间煞白。
他顿觉像是有一双手紧紧攥住了自己心脏般,心头处一揪一揪地疼,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明明都已经看出来了,这不是自讨苦吃,自取其辱吗……
同样可惜,在那个时代,“患得患失”这个词还没有被发明出来,所以林逸之并不理解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呢?就算我对你说了失望,你也不肯放弃吗?”
林汐自知说错了话,随即又开口找补了句,可似乎是自尊心作祟,这补救的话语依旧是怎么听怎么怪异。
林逸之浑身发冷,但他还是压抑住了语气中的颤抖,淡淡道:“是的,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