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林逸之向全家人宣布了自己进入县学的消息。
“什么!?进入县学!?
哎呦呦我的宝贝乖孙呐!我们林家也要出文化人了!”
林兆文一拍筷子,万分激动道,
“好啊逸儿!怪不得那年你能得到大诗人的赏识,不枉我给你起名字的时候抄……咳咳咳不是,是借鉴了那位的建议……”
林兆文满面红光,越说越兴奋,当即站起身,走到林逸之身后,拍着他的肩膀道:
“这还用问吗?支持,必须支持!就算我以后每天少吃一顿,也要供逸儿读书!”
“我这就去和村里的那些老家伙们宣布这个好消息!”
“老薛头,我来啦!啊哈哈哈……”
“……”
狂笑声愈发飘远,林兆文竟连饭都顾不上吃了,直接一蹦一跳地出了门。
望着林兆文那疯疯癫癫的背影,众人同时陷入沉默。
林逸之揉着酸痛的臂膀,心情不由更加沉重了。
“逸儿,怎么闷闷不乐的,是不是爷爷下手太重了?过来让娘揉揉。”
薛恬察觉林逸之神情不对,赶忙关切道。
“不是的娘,爷爷的手劲我都习惯了。”
林逸之尬笑一声,努力收敛起心头的忧虑。
“好孩子,是有什么心事吗?你可瞒不住娘,有啥事跟娘说说。”
薛恬温柔地为林逸之揉着肩。
林逸之的小表情又怎能瞒得住她?这可是自己日日夜夜拉扯大的孩子。
感受到娘的关心,林逸之不由心头一暖,又纠结了良久,还是决定如实以告:
“娘,其实……我是在担心县学的事情。”
“孩子是在担心我和你爹的想法吗?我们当然也支持呀,家中多年来还是有些积蓄的,供得起你,不用担心啦!”
薛恬柔声说完,又不动声色地在桌底下踹了林宏文一脚。
林宏文瞬间反应过来,也笑呵呵道:“我都听你娘的!”
林逸之却低下了头:
“其实不是因为这些……”
他又纠结了半天,最后才支支吾吾道:
“我只是,害怕自己让你们失望。”
薛恬莞尔一笑,摸着林逸之的头道:
“怎么会呢?逸儿从不会让我失望,我家逸儿最棒了,从小到大都是娘的骄傲……”
林逸之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一把抱住薛恬,泪水不争气地流下。
薛恬轻抚着他的后背,默然无语。
那个成天嚷嚷着要逆天的少年,其实也只是个想要父母夸奖,害怕让父母失望的孩子罢了。
“娘,其实我没有那么喜欢读书,我只是想一辈子安安稳稳地跟你们待在一起,但我又不能辜负你们的期待。
特别是爷爷,每次看见他对我满怀期待的模样,我都不忍心让他失望,更不敢荒废学业。
可我压力真的好大,特别是这次,如果全家人忙前忙后只为供我去县里读书,我却一无所成的话……”林逸之哽咽着。
薛恬却笑了,语气轻松:
“傻孩子,压力那么大干嘛?
我们供你读书,又不是真的要你光宗耀祖,只是想让你自己能变得更好而已,至于有没有前程,我们才不在乎呢。”
“逸儿,若是真不想学,那就不学了呗,我家逸儿开心才是最重要的,才是我们最想看到的!”
“我再说一遍,逸儿,你才是我们家最珍视的东西,你也从来不会让我们失望!”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永远支持你的,无论成功与否,你也永远都是我们最骄傲的逸儿。”
林宏文也适时插嘴:
“孩子,你爷爷就那个性格,你别放在心上。其实啊,他比我们还舍不得看你难过,又怎会真的把愿望强加给你?
一切都看你自己啦,我们只负责在背后支持你。”
林逸之看看薛恬,又看看林宏文。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竹屋上炊烟袅袅,房间里蒸腾着饭菜的白气,一家人其乐融融。
这便是人间烟火,在这不算平静的乱世中,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千金不换。
林逸之心头的忧虑一扫而空,忽地明白该如何决定了。
这个瞻前顾后,胆小爱哭的小男孩,也终于有了自己坚定不移要守护的东西。
“娘,爹,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永远不会。”
“三个月后,我会在那些城中子弟面前,定义何为天才。”
“……”
倏忽兮如白驹过隙,两个月的时光一晃而过。
庐山步入暮春时节,浪漫的夏天愈发临近,连东风都染上了几分燥热。
可庐山地处亚热带常绿阔叶……不是,
可庐山地处江南,虽说是暮春,可山花依然烂漫,杜鹃花更是漫山遍野,那火红的花海,好似夏日的序曲。
林汐与林逸之如常结束了一天的课程。
明日便是林汐入学考试的日子,若进展顺利,在此之后,这对师姐弟便要去县学里读书了。
如此一来,今天也就是李娴最后一次为他们讲课。
她千叮咛万嘱咐着明天考试的要点,林逸之也偶尔出言几句,为林汐出谋划策。
不知不觉间,明月已高挂东枝。
林逸之正欲如往常般告退,李娴却抬手拦下了他。
“汐儿,你先回房休息吧,我有几句话要和逸儿说。”
“哼!坏娘亲,有什么事情还要躲着我讲?神神秘秘的,我才不走,我也要听!”
“汐儿乖,娘只是要叮嘱逸儿几句。”
“就要听!”
李娴不理会林汐的软磨硬泡,气得林汐牙痒痒。
她不满地哼了一声,这才气鼓鼓转身离去。
路过林逸之时,她暗暗捏起秀拳,威胁式地划了划。
哼,等下出来要是敢不告诉我,你就完蛋了!
林汐离开后,李娴又不放心地锁上了门,这才走到窗前,无奈笑道:
“这个汐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林逸之回忆起师姐的轮廓,成功想歪了。
这分明也不小呀……
但这话肯定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他怕自己走不出房门。
“李姨今天留我下来,究竟所为何事?”林逸之问道。
正逢月中,圆月淡黄,宛若明镜高悬天边,轮廓古朴,光晕神秘。
荷塘蛙声初显,衬得书院十分静谧。
李娴看向窗外的圆月,若有所思。
“逸儿,你还记得当初去墨巷那日,我们回村路上的场景吗?”
林逸之愣了一下,随即心头一惊。
不好!是秋后算账!
没成想,李娴却淡然一笑:
“逸儿莫要误会,我不是来教训你的。
其实汐儿跟你说的那些,我都听到了。
尽管往事不堪回首,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些旧事,可否让我再问你几个问题?
关于过去,关于……未来。”
“李姨但说无妨,逸之定知无不言。”林逸之神情一肃,拱手道。
李娴摇头轻笑:“不必如此严肃,我只是想了解一些你的想法。”
李娴抬头望月,目露追忆:
“第一个问题。
既然你知晓了那么多关于我养父的事情,那么,对于我养父的身份,你是否已有了答案?”
林逸之望着李娴的背影,不由有些忐忑,担心自己会无意戳到李娴痛处。
可李娴却神色如常,仿佛毫不在意。
这便是大人吗?什么事都埋在心里,连哭诉的对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