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临时的休息室里,刚才人多的时候气氛尴尬是因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微妙。
好在几位当事人本身就是场面上的人,所以处理得自然巧妙。
现在人走得只剩下了管芬一个人。这种环境里特有的压抑不由自主的席卷而来。
走廊里肃穆安静,偶尔才能听到一阵又轻又快的脚步声路过,或是隔很久了,走廊尽头的门被打开又快速关上的声音。
每一次的脚步声、开门或关门,都牵动着守在外面的家属的心。
管芬假设那里面躺着的是自己家里人,这种漫长又未知的等待,让一个人独自来承受的话,该是多么的煎熬无助和恐惧啊。
管芬深刻理解了钱小姐的眼泪奔涌。
这世界上无论人和人之间的贫富和身份地位悬殊有多大,总有一些情感是共通的。
管芬的心情说不上焦虑,但也无法平静,起身在休息室里慢慢的走来走去。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休息室的门开了。王先生提着几瓶矿泉,手肘上搭着一件黑色风衣。后面跟着钱小姐,两个人进来了。
钱小姐的脸色已经比管芬刚来的时候好多了。
王先生拿了一瓶水递给管芬说:“你先回去吧。今晚我们在这里待着。”
管芬接过水说了谢谢。看向钱小姐。钱小姐才是雇主。
钱小姐说:“你回去吧。明天早点过来。”
王先生也冲管芬点了点头,又伸手轻拍着钱小姐的肩膀,平静地说:“坐下休息吧。”
钱小姐就势坐了下去。
管芬出了车库,路两旁的霓虹依然闪烁着。只是少了那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熙熙攘攘的人流,萧瑟的有些不真实。
管芬一路疾驰。车子又拐过一个弯,进了小区前的那条路,远远的看到岗亭里那一盏灯,内心重新感觉到了温暖。
回到家里,洗了澡,吹干头发,躺在床上和老公闲聊了一会儿。
原来,今天老公下班回家的时候,儿子已经做好了四菜一汤。
据老公说:味道还不错。
管芬看着老公发过来的照片,看起来有模有样的,嘴角不禁有上扬了起来。
管芬也累了,结束聊天后,设了早晨五点的闹钟,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管芬起床后习惯性的去了君君的房间,看到那张粉红色的床上空空如也,才想起君君在李家。
看样子,她还要在李家住上了段时间了。
管芬煲了些虫草小米粥,又做了几个厚蛋烧,冰箱里有一条莴笋。管芬又做了一个凉拌莴笋。
做好后,自己先吃了一些,又把粥分装了两只保温桶,又把厚蛋烧和莴笋也分装成两份,带上几只一次性的碗,拿去了医院。
没有人让管芬送早餐,管芬知道现在外卖不太好叫,所以多做了一些。
早上七点不到,年轻的司机揉着红红的眼睛来车库拿早餐的时候说:“姐,我们好久都没吃一顿舒服的饭菜了。”
最近都是他负责钱老爷子那边的跑腿工作。
管芬说:“现在是这样的。只能克服一下了。”
司机笑了起来。
管芬又问:“钱老爷子最近怎么样啊?”
司机小声对管芬说:“他本来已经稳定了,听说了老太太的事后,又着急了。可他当着钱总的面表现得很镇定。一直和我说是他们的身体拖累了钱总。我看他在心里着急。”
管芬说:“那你多安慰安慰他。”
司机老实地笑道:“我是有安慰,可他是聪明人,我安慰不一定有用。”
说的也是,管芬也没什么可说的。和司机分开去了两个地方。
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管芬穿着运动鞋发出来的细碎的脚步声。
管芬推开那间休息室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王先生正睁着眼睛看着门口。仍然戴着口罩和帽子。
没有戴眼镜的目光更柔和了,但也更显疲倦。
钱小姐的椅子和他挨着,此刻正把头靠在王先生的肩膀上睡着了。身上盖着昨晚王先生搭在手肘上的那件黑色风衣。王先生的一只手搂着钱小姐的肩头。
见到管芬,王先生没有动。并不避讳自己和钱小姐的亲密姿势 。
看着王先生眼里波澜不兴,管芬也知道,这其实也并非完全是亲密。有可能只是两个困极了的人彼此依靠。
王先生朝管芬点了点头,半眯着眼睛,极自然的轻轻摆了一下手。
管芬会意,轻轻带上门,在椅子上坐下了。怕吵醒钱小姐,带来的早餐就那么用手提着。
钱小姐睡得并不安稳,脑袋在王先生的肩膀上挪动了几次位置后,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随意挽着的长发有些凌乱了,她随手朝后抚了一把问:“我睡着啦?”
王先生说:“凌晨四点多睡着的。”
钱小姐又问:‘医生有没有来说过什么?’
王先生说:“没有。”
管芬这才说:“我把早餐带来了。”
王先生起身说:“我得走了。有什么事你再打电话吧。”
钱小姐说:“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王先生站在休息室的中间,看着钱小姐,极认真地说:“一会去找医生问一下情况,如果暂时没什么事就回去睡一觉再来。不要太紧张了。”
管芬看到王先生的黑色皮鞋上已经蒙了一层灰,看来他没有时间注意这些细节。
说完,也不等钱小姐再回应,就推门出去了。
走廊上传来一阵沉稳有节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一直到听不到脚步声了,钱小姐才一下子靠在了椅背上。
管芬说:“钱小姐,你听王先生的没错。先吃点早餐吧。”
钱小姐把头仰在椅背上现,侧头看着管芬说:“小管,幸亏你回来了。”
管芬说:“别说我还没辞工,就算我辞工了,你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会回来帮忙的。”
钱小姐点了点头。起身去洗了手进来说:“我吃一只点心吧。粥就不喝了。”
吃了两只小小的厚蛋烧,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坐着。
李家,因为李先生说了现在早餐八点前做好就行。所以丽芳在厨房慢慢做着。
可这几天一直八点多才下楼的垚垚,今天却不到七点就下楼了。
丽芳在厨房里,听到他说:“嘉嘉,你这么早就醒啦?”声音有些无精打采的。
嘉嘉咳嗽了几声,又咯咯笑了几声。
丽芳从厨房里出来说:“垚垚,早餐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好哦。”
垚垚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运动服,睡眼惺忪地靠在沙发上说:“你慢慢做吧。我不着急。”
小瑞笑着问:“怎么?睡不着啊?”
垚垚欠起身,拿起一罐茶叶看了看,又无聊的放下,说道:“我想问一下我爸爸,今天我还要不要去医院。”
等到丽芳把早餐做好,正在摆碗筷的时候,李先生也穿戴整齐下楼了。
抱了嘉嘉,走到沙发那边去坐下,问垚垚:“你今天起这么早啊?”
垚垚有些懒懒地嗯了一声,手里拿着嘉嘉一张识物卡在茶几上点啊点的。
嘉嘉立马就发现了。眼睛看着识物卡,小身子在爸爸身上弹跳着,嘴里啊啊啊的叫了起来。还伸出了那胖乎乎的小手。
垚垚看了弟弟一眼,说:“你知道这是你的?给我玩一下好吗?”
嘉嘉停下了弹跳,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哥哥的嘴巴。等哥哥说完了,‘啊’地大叫了一声表示抗议。
垚垚叹了一口气,把识物卡扔在茶几上,坐着不动了。
嘉嘉看了一眼被冷落的识物卡,安静了下来。
李先生看着垚垚,嘴角上扬的笑了笑。然后说:“你睡不着,担心,都是很正常的情绪。可以表现出来。不需要装着什么事都没有。”
垚垚说:“如果我外公外婆有事,我妈妈肯定会受不了的。”
李先生嗯了一声。
垚垚说:“还有君君受不了。”
李先生说:“相信你外婆会没事的。但是我要和你说的是,人生都会有各种告别的。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候,可以悲伤,但不能过度沉浸,也不能被打垮。因为还有很多人需要我们去安慰,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去做。”
垚垚认真的看着父亲。
李先生说:“你爷爷奶奶也好,外公外婆也好。他们教给我们的多是为人处事的道理。从来没有人教过我们这方面。我现在和君君莹莹说这些太早了。所以我今天简单的和你说一下。”
垚垚说:“我知道。我们今天还去医院吗?”
李先生想了想,说:“让妹妹在家休息。你是男子汉,去陪着你妈妈,安慰和鼓励她。”
垚垚起身说:“那我吃完早餐就去。”
小瑞已经吃过早餐了,把嘉嘉抱了过去。
李先生和垚垚去了餐桌前吃早餐。
丽芳上二楼。
推开莹莹和君君的房间门一看,君君已经起床了,正在卫生间里刷牙呢。
莹莹皱着小脸,用一只小胖手揉着鼻子。
丽芳也不叫她,就站在床前看着。
不一会儿,莹莹嘴里发出几声娇嗔的哼哼,闭着眼睛撅起了小屁股。
丽芳在那结实的屁股上拍了两下,她睁开眼睛,沙哑着嗓子柔软地叫道:“阿姨。”
丽芳心都酥了,把她抱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头清醒了一会儿,才又放在床上。
把衣服递给她,她在床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后,开始脱掉睡衣,穿衣服。
等到丽芳给两个小姑娘收拾好下楼的时候,垚垚已经坐赵师傅的车去了医院。
君君知道后,小声问爸爸:“我不用去了吗?”
李先生也已经吃完了,边喝茶边说:“你在家好好休息吧。等哥哥累了,你再去。”
君君说:“可是我好担心外公外婆。”说着又快要哭了。
李先生说:“你外公已经没事了。外婆也不会有事的。”
莹莹跑过来站在君君面前说:“姐姐,哥哥会救你外婆的。哥哥很厉害的!”
楼梯上又响起了脚步声,李太下楼来了。
站在客厅中间看着君君,轻声问李先生:“怎么?严重啦?”
李先生说:“没有。她说担心。”
李太走到沙发这边来对君君说:“你小孩子把自己的身体保护好,少让大人操心就行了。外婆的事情,你爸爸和妈妈会处理好的。”
君君含泪看着李太说:‘可是哥哥都去医院了。’
莹莹说:“他去保护你外婆啦!”
李太说:“因为哥哥身体好了呀。你前天还发烧呢。快去多吃点饭才好得快。”
李先生坐在沙发上看着母女三人说话。
君君仍站着不动。莹莹伸手把她拉去了餐桌那边。
小姐妹俩吃起了早餐,李太却在沙发上坐了下去。
李先生给她倒了一喝茶问:“还是没胃口?”
李太说:“等一会儿吧。刚起床不想吃。”
夫妻俩不再说话,对坐着喝茶。
过了一会儿,李太才问:“张经理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李先生说:“恢复得很慢。咳嗽也止不住。”
李太看着对面的电视黑屏,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你去看看她吧。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去看看,安慰一下她。毕竟我生过两个孩子。”
李先生就这么带着笑意看着李太,不说话。
李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这种时候,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吧。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李先生说:“好。”
李太终是有些愤愤不平地说:“免得你在家里心神不宁。君君外婆那里也再去看看吧。垚垚一个孩子能抵什么事?”
李先生说:“他是大哥,也该锻炼一下。”
李太起身,去了餐桌那边吃早餐。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只需要一次就会。
一场全民的运动,改变了许多人的心态。
人生除了生死,再无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