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芳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一晚李先生彻夜未归的。
先是早上七点的时候，李先生没有如常下楼吃早餐。
隔了一会，赵师傅的电话就打到丽芳这里来了：“你去敲垚垚的门，让他快点起床吃早餐，和我去做核酸。”
丽芳心里吃了一惊问：“怎么啦？”
赵师傅说：“他外公昨天晚上身体不舒服去了医院，情况挺严重吧。李总让他先做个核酸备着，晚一点再去学校。”
丽芳走到院了里小声问：“李总呢？”
赵师傅说：“别瞎打听，也别和垚垚说他外公病了，就说做核酸就行了。”
丽芳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爬到二楼，使劲敲垚垚的门。
垚垚在里面不耐烦的问：“谁呀？”
丽芳说：“快点下楼吃早餐，赵师傅在外面等你呢。”
垚垚把房门打开说：“我每天都是这个时间起床呀。”看来他已经起来了，上衣已经换上了校服，下面还穿着睡裤。
丽芳说：“那就好，我怕你误了时间。”
垚垚把房门关上了。
主卧的门打了，李太站在门口，一脸睡意，口齿含糊的问：“怎么啦？”
丽芳说：“我不知道，赵师傅让他先去做核酸再去学校。”
李太想了想说：“哦。”说完关上了房门。
丽芳来到莹莹房间，小丫头已经醒了。撅着屁股，两只小手撑在床上，正在爬起来呢。
丽芳叫：“莹莹宝贝。”她便冲丽芳笑了起来。
丽芳看着她自己穿衣服。
小姑娘边穿边小声问：“我上完今天的幼儿园就放假了，明天是不是可以回老家啦？”
丽芳说：“哥哥还没考试呢，要等哥哥放假了一起回去呀。”
看她穿的太慢了，丽芳给她帮了一下忙。总算洗漱完，下楼吃早餐了。
丽芳送完莹莹上幼儿园回去，李太就已经下楼来了。正在吃早餐。有些没精打采的。
吃午饭的时候，李先生总算回来了。
看起来满脸疲倦，看人的时候眼底有红血丝，嗓子有点沙哑。
不过穿着仍然干净清爽。一件黑色小方领t恤的领口和袖口都镶着两道白边，严肃又不沉闷。下摆扎进了同色的修身长裤的腰身里。乌黑的头发根根抖擞着。
裤子的烫缝笔直明显，如果丽芳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换过衣服了。不是昨天傍晚换的那套。
李先生一进门，李太当着几个保姆的面就忍不住问了：“钱晓梅爸爸生病，你跑得比人家男朋友还快呀？”
李先生轻描淡写的说：“听说要分手了吧。”
李太说：“分手了也轮不到你呀。她不是有堂兄堂弟吗？家里还有司机保姆，那么多人。”李太声音并不大，但语气里清清楚楚的表达了她的不满。
李先生说：“她打电话，肯定是希望我去，所以我就去了。这种危险时刻，别说她打电话，就算不打电话，我只要知道了也会去的。深更半夜的，就算是替垚垚去 。”
提到孩子，李太便没有再接话。只是脸色难看得很。
饭已经做好了，可夫妻俩脸色一个比一个阴沉，李小姐也不敢过去叫开饭。
玉娟抱着嘉嘉就这么安静的坐着，嘉嘉嘴里发出两声哦哦的声音来。丽芳走过去看，嘉嘉也睁着黑得发蓝的眼睛望着丽芳，小嘴巴嗒着。丽芳在他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孩子的眼睛真纯净。
过了一会，李先生起身说：“吃饭去吧。吃完休息一会。”
李太轻声问：“什么病啊？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李先生说：“心梗，当时医生都发了病危通知。幸亏送得及时，人暂时救过来了。但危险期还没渡过。”
李太问：“那怎么办？你去一直守着？”
李先生说：“昨晚我们也在外面守着，没进去。我早上回了公司上班。我和她说如果有事随时叫我。”
李太说：“告诉垚垚了吗？”
李先生说：“没有。告诉他影响学习。我让老赵带他做了核酸，如果有必要的话再去。”
李太还是不高兴，坐着不动。
李先生说：“吃饭去吧，我饿了。”
李太这才起身，去了餐桌那边。
吃饭的时候，夫妻俩一言不发，各自怀着心思慢慢吃着。
快吃完的时候，李先生说：“本来就已经很累了，你能不能别再冷着一张脸？”
李太说：“我不冷着脸难道我还高高兴兴的？她好不容易没有再来闹了，现在她家里发生点事情，你又跑过去。钱家没有人了吗？”
李先生看着李太说：“小艾，咱们都是独生子女，谁都会遇到这种时候的。对你来说他们是不相干的人，可他们是垚垚的妈妈和外公，我能坐视不管吗？”
李太放下碗筷，起身上楼去了。
李先生又自己盛了一碗汤慢慢喝着。边喝边看着后院里，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喝完了汤，又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坐着。手一下一下叩着桌面。
他在思考问题，丽芳也不敢去收拾餐桌，怕打扰了。
李小姐轻手轻脚走到玉娟身边抱起了嘉嘉，换玉娟来吃饭。
一楼虽然有五个人，可安静得只有嘉嘉偶尔发出一声大人听不懂的声音。
过了一会，李先生起身，问李小姐：“醒着吗？”
李小姐小声回答：“醒着呢。”
李先生从喉咙和鼻腔里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沙那边，又拿起包和车钥匙，去了大门口换鞋。
丽芳这才开始收拾餐桌。
李小姐走过来小声说：“如果我是李太，下次他再去，就陪着他一起去。”
玉娟说：“你肚量挺大的。”
李小姐走到厨房门口说：“反正也阻止不了，不如一起去。兴许还能一笑泯恩仇。”
玉娟笑道：“泯完了呢？泯完了联系得更多。”
丽芳说：“李总去也是应该的，毕竟还有两个孩子呢。和大人没关系了，可两边都是孩子的亲人呐。”
李小姐说：“就是。已经离婚了，前妻一个电话就能让男人彻夜不归，肯定心里不好受。可也阻止不了啊。如果不是李总告诉她，去了她也不知道。”
玉娟吃完饭，洗了碗，打开冰箱看了好一阵，笑道：“哎，我也吃个苹果算啦。”
丽芳说：“又脆又甜的，比黄瓜好吃多了。”
李小姐说：“我怕以后连苹果都没得吃了。没听到吗？如果没人吃以后就不买了。”
玉娟小声笑了起来。
午睡起来，李太已经换了一套衣服坐在沙发上，对丽芳说：“阿姨，今天你不用去接莹莹了，我去接。”脸上已经看不出来任何情绪，她已经平静下来了。
丽芳说：“今天要早一点去接。把行李带回来。”
李太说：“我一会就去。”
莹莹从幼儿园回来的时候很高兴。在大门外就大声叫道：“阿姨，阿姨，快来把我的东西拿进去。”
丽芳从厨房出来，看到李太拿着一袋东西，慢慢从车库上来了。
莹莹换好鞋就冲到屋里对嘉嘉说：“姐姐放假啦，明天可以在家陪你玩啦。快点，睁开眼睛看看姐姐。”
玉娟温柔的笑道：“他睡着了，等他醒了再看你好吗？”
李太说：“明天开始每天白天去练古筝和画画。”
莹莹说：“好吧。”说完就跑到那台古筝面前去拨弄了几下弦。
垚垚还是知道外公病了。
下午一到家，放下书包就给钱小姐打电话，着急的说道：“妈妈，我想去看外公，你让司机来接我吧。赵伯伯说爸爸没有安排，他不能去。”
李太抱着嘉嘉，身边坐着莹莹，安静的听着。
钱小姐说：“谁跟你说的外公病啦？你不用来。外公现在情况很稳定。你马上就要考试了，好好复习。”
垚垚说：“妹妹给我打电话了。秋艳阿姨告诉她的。”
钱小姐说：“别听阿姨的，如果病得厉害，妈妈自己会告诉你的。”
垚垚说：“可我还是想去看看。”
钱小姐说：“你听妈妈话，医院不让进去。”
垚垚又说：“那，那让君君住到这边来吧？你和外婆要照顾外公，就没有时间管她了。”
钱小姐说：“马上就要考试了，别跑来跑去的。都好好待着。”
垚垚失望的叹着气说：“哎~呀。”
说完又打起精神问：“那外公好些了吗？”
钱小姐说：“嗯，好些了，还要继续治疗观察 。”
垚垚这才说：“那好吧，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最后这句话，很有男子汉的气概和担当。
挂了电话，垚垚电视也不看，坐在沙发上用手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腿，眼睛慢慢转着，一脸的担心。
李太看了他一眼，说：“你要相信大人的话。如果需要你去看望，你爸爸和妈妈会安排的。”
垚垚说：“可君君听秋艳阿姨说我妈妈都吓坏了。都哭了。”说完一筹莫展的望着李太。
李小姐适时的去通知了开饭。
饭桌上，莹莹问：“哥哥，我都放假，你什么时候放假啊？”
垚垚回答：“快了，还有几天。”
莹莹说：“我等你放假了一起回老家呢。”
垚垚说：“我外公都病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老家呢。”
莹莹大声说：“让医生快点把他治好啊。”
垚垚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吃饭没理她。
莹莹又小声说了一句：“我外公没有生病。”
垚垚本来已经在吃饭了，这会抬起头来说：“你外公也会生病的！每个人都会生病。”
李太高声说：“你们俩都别再说话了！快点吃饭上去学习。大人都快烦死了！”
垚垚说：“是她先说的。”
李太说：“她先说一句，你说最后一句，公平了吧？”
莹莹说：“公平。”
李太瞪了她一眼，她马上低下头去，假装很卖力的吃了起来。
这天吃完晚饭，垚垚没有吃水果，就上楼去了。
莹莹见哥哥走了，赶紧往嘴里塞了两块水果，跟在了屁股后面。
周老师朝李太笑了笑，跟上去牵着莹莹上楼去了。
这天晚上，丽芳躺在床上，打开自己和老公的对话框，编辑了一条信息：你出院了吗？脚疼得好点没有？
要不要点发送？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删除了。
一条一条往上翻看之前的聊天记录，那些扎心的文字又扑面而来，丽芳删除了那些对话，放下了手机。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这一夜，李先生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大概快十二点了吧。丽芳当时已经快睡着了。
李先生打了两个工作电话，一个讲中文，一个讲的英文。
后面他又拨通了一个电话，丽芳能听出来是打给钱小姐的：“今天医生有没有说什么？”
“不要担心，你们送去的挺及时，治疗效果应该不错的。”
“知道就知道了。十几岁的男子汉了，也应该学着担点事了。不要把他保护得太好了。”
“让君君住过来吧？你们也忙，孩子整天见不到家里人。”
“晚几天去没关系。等钱叔叔情况稳定一点吧。否则我爸妈心里也不安。”
“我劝你再考虑一下，让君君跟着去。他们兄妹俩平时相处时间少。这次让他们一起回农村去，以后也是一段回忆。”
“安全问题不用担心，几个孩子一起去，告诉她们别落单。再说还有我爸妈，老赵和一个保姆跟着去。这么多人看三个孩子还看不住？老家又不是龙潭虎穴。”
“垚垚也会照顾她的。别看这小子在家里喜欢闹小孩脾气，在外面还是很会护着家里人的。”
夜已深，夜已静。只有院外偶尔传来一只夜鸟的叫声。
李先生稳重冷静的声音很让人心安。就像两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在推心置腹的聊天。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男女情愫。
听不到钱小姐的声音。但丽芳能想象得出一个女人的疲惫脆弱和无助。
李先生又说道：“就这样吧，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没有，她就闹闹小脾气，心不坏。”
好久没有声音了，大概电话已经挂了。只的到李先生长长的呼气声。
今晚他没有喝茶，因为丽芳没有听到泡茶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便上楼去了。但愿这一晚能风平浪静的度过。
第二天一早，李先生七点还差几分就下楼了。
莹莹今天不用去幼儿园了，上午的古筝课是九点到十一点半，丽芳打算按她假期作息让她睡到八点再起来。
于是，丽芳便不慌不忙的在厨房吃着早餐。
李先生边吃边聊上了：“大姐。”
丽芳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李先生说：“你老公伤势怎么样了？”
丽芳差点就脱口而出不知道，在到喉头了改口说：“好多了。应该已经出院了。”
李先生说：“哦，已经出院了吗？”
丽芳含糊回答：“嗯。”
李先生说：“你应该过去帮他办一下出院手续的。”
丽芳说：“我才回来上几天班，跑来跑去的。他一个大人办个出院手续用不着我帮忙。”
李先生嗯了一声说：“过段时间你要带着莹莹他们回老家了。趁着垚垚还没放假，你再休息两天，过去那边看看你老公。和他说一下你这段时间没在深圳。”
丽芳不想休，便问道：“那莹莹怎么办？”
李先生说：“小艾给她上午下午都安排了课，在家时间少。”
丽芳说：“哦。”嘴里是这么说的，但丽芳没打算休假。
李先生说：“过去和他说一下，让他以后上班注意一下安全。”
丽芳回答好。但心里打算主意就是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