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婴师丽芳半夜去厨房喝完水关掉客厅的灯，正准备进房间时，黑暗中，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给我倒杯水喝。’
在这漆黑寂静的深夜里，陡然响起的声音极具穿透力，丽芳吓得整个人身体一抖，停下了脚步。头微微向右侧了一下，意识到是醉酒的雇主李先生在和自己说话。
其实，丽芳也不确定李先生是不是喝醉了。是因为刚才看到他躺在沙发上，所以想当然的以为他喝醉了。但现在听声音，似乎很清醒。
丽芳心里想着，脚往房间里迈去，关上门和小台灯，躺在床上了。
丽芳是陕西人，性格本像陕西的油泼辣子一样热情泼辣，古道热肠。
但这几年在李家变了。从上户第一年李先生喝醉酒，丽芳找小区保安来把他扶上二楼被骂：‘多管闲事’，再到那次半夜去拍主卧的门。丽芳早己认清现实，在这个家里保姆做好份内工作就好，最好不要做超出工作范围的事，别管是好心坏心。
特别是听到吴姐说有些人像魔鬼，丽芳更害怕了，虽说李先生是雇主，自己是保姆，但毕竟是男女有别，必须保持距离。所以下意识的匆匆回房了。
躺了一会，听到客厅一阵来回脚步声，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又觉得自己刚才做的不对，雇主难道让保姆给自己倒杯水都不行吗？何况这么多年李先生也并没有刻意让哪个保姆给端茶倒水过。
听刚才的声音口齿清晰，也不像是醉得太厉害了。
于是，丽芳又从床上爬起来。穿的长袖长裤睡衣没有换，只把头发拢起来扎在脑后。来到客厅打开灯。
只见李先生端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水正喝着呢。
丽芳一时有点窘迫，自己刚才太不应该了。于是，开口说：‘李总，刚才是让我帮你倒开水吗？’
李先生歪着头向丽芳望过来，大概是客厅光线太刺眼，他微眯的眼睛有点红。举起手里的玻璃杯向丽芳晃了晃说：‘没事了。’
丽芳转身准备回房，又问道：‘灯是开着还是关掉？’
李先生皱着眉眯着眼抬头望了望头顶的灯，说：‘算了，别关了。你去睡吧。’说完咳嗽了两声。
丽芳回转身问道：‘你是不是感冒了？我拿点药给你吃。’
李先生轻轻摆摆手说：‘不用了。没感冒。’
想到最近李先生夫妇吵架，公司融资遇阻，李老先生出面找老朋友帮忙，李先生半夜在黑暗中独坐，在无人的角落舔着伤口。丽芳觉得，有钱人的生活也并非全是光鲜亮丽，他们也是靠努力苦苦经营才得来的，天下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
丽芳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悲悯心，开口说道：‘事业虽然重要，但也要保重身体呀。’
李先生看了看丽芳，又四下环顾这精心摆设的豪华客厅，叹了口气，低下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男孩，小声‘嗯’了一声。
隔了一会，又抬起头，清了清嗓子问：‘大姐，你来家里这是第几年了？’
丽芳想了想说：‘有四五年了。’
李先生说：‘这几年两个孩子多亏了你照顾。’
夜已经深了，丽芳并不想和他多话，于是说道：‘你早点上楼休息吧。’
李先生说：‘好。’
说完这句，丽芳就回房了。想到李先生说的那句‘这几年两个孩子多亏了你照顾。’其实，在这个家，需要保姆照顾的又岂止孩子呢？保姆在有些家庭，或许只是一个帮手，并不是那么重要。
想到前面几个家务保姆走了之后的一团糟，丽芳觉得在这个家里，保姆就像空气。似乎离了保姆他们都不会过日子了。离了保姆就没有了烟火气，无法正常运转。
丽芳杂七杂八的想着，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连李先生什么时候上楼的都没听见。
第二天，李先生很早就下楼了，经过几个小时的休息，一改昨夜的颓废，又是神采奕奕满血复活的样子。丽芳不得不佩服他身心的修复和调适能力。
凤秀已经把早饭做好了，今天做的中式早餐，韭菜盒子，凉切牛肉，排骨粥，一个拍黄瓜，酸辣土豆丝。这是丽芳喜欢的早餐。又接地气又美味。可以给莹莹也喂点排骨粥。
凤秀的厨艺比来过这个家的所有保姆都好，包括丽芳自己。韭菜盒子包的个头饱满，花边精致。烙得金黄油亮，外皮酥脆，丽芳觉得应该是用的半烫面，还加了点黄油。内馅放了韭菜，虾皮，黑木耳，鸡蛋，少量粉丝，应该只放了盐调味，吃起来鲜美无比。丽芳不喜欢韭菜盒子里面放太多调味品，掩盖了韭菜和鸡蛋虾皮本身的味道。其实只需适量盐就能充分激发原有鲜味。
李先生去到餐桌前看了看，也没说话，坐下喝了碗粥，吃了些菜。放下碗筷后，朝厨房问道：‘这是什么面点？’
估计凤秀本来就张着耳朵听着雇主的一举一动呢。这会听到李先生问话，可能以为是要夸自己手艺好吧。毕竟手艺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急忙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满脸堆笑的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来说：‘李总，这是韭菜盒子，您尝尝看。’
李先生皱了皱眉，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说：‘以后别做了，吃了去公司味太大。’
凤秀的笑僵在了脸上，失落一闪而过后，忙不迭的回答：‘好的李总。’
李先生又往厨房问丽芳：‘大姐，莹莹还没醒吗？’
丽芳在厨房桌子上吃早饭，回答道：‘还没有，一般要八点左右才醒。’
李先生站起身说：‘那行吧，我先上班去了，下午回来陪她玩。’
说完就径直向门口走去。凤秀本来在餐桌边站着，看这情形准备去开门，李先生说：‘你忙去吧。’
丽芳算了算，李先生确实好几天没见到莹莹了。李太每天会发视频来，看看莹莹，问一下孩子的情况，叮嘱一些注意事项。
凤秀边收拾餐桌，边咕囔着：‘讲究真多，就没见过连韭菜盒子都不能吃的。’
她是自言自语。所以丽芳也懒得搭话。李先生要去外面见人的，韭菜盒子吃了本来嘴里就有气味，这在做饭之前就应该要考虑到。他也没批评手艺不行，只是不适合早上吃而已。何必这么失落。
丽芳也不管她，吃完就回了房间。自从搬到一楼住之后方便多了。以前住二楼哪敢像现在坐着慢慢吃东西？都是拿点吃的就上二楼了，怕孩子醒了。现在房间有动静就能马上跑过去，也省了每天抱着个孩子爬上爬下，挺好的。
下午的时候，李先生还真就早早回来了。才四点多钟，看来是掐着莹莹午睡醒的点回来的。回来了就在客厅和莹莹玩，凤秀在厨房准备晚饭，丽芳离沙发远远的，在餐桌这边坐着，看他们父女嬉闹。
没多大一会，李老先生夫妇就来了。站在院门外按门铃。
等丽芳去把门打开，照顾他们换好拖鞋后，进屋，李先生让莹莹叫爷爷奶奶，李老先生脸上还挂着笑容。
等寒暄完，在沙发上坐下后，李老先生的脸就沉下来了。
开口就问：‘我现在是不是请不动你了？如果不是问司机，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让你过去一趟，几天了也不见你去。’
李先生低着头边泡茶边平静的说：‘这段时间太忙了。’
李老先生又问：‘融资的事谈妥了吗？’
李先生正色道：‘谈妥了。’
李老先生说：‘行，那现在说说家事。’
李先生把茶端到二老面前，自己也端起一杯喝。
老爷子也不喝茶，凛声道：‘家和万事兴，你到底怎么回事？’
李先生说：‘没什么。’
老爷子生气的说：‘没什么？没什么那她妈妈都多少天没回家了？’
李先先把身子向后往沙发上一靠，说：‘不回不回吧。我忙着呢，没空管。’
老爷子看儿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更加生气了，口气严厉的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以前壵壵的妈妈，是我们让你娶的，你们吵吵闹闹离了，现在的不是你自己要娶的吗？’
李先生嘴角哼了哼，没说话。
老爷子继续说：‘一个男人想成就一番事业，首先就要把家庭安定好，才有精力去外面拼搏。家里都顾不好，怎么管好公司？’
李先生冷冷的说：‘是你想让我成就一番事业吧？’
眼看老爷子脸色骤变，旁边的李老太太拍了拍丈夫的手背，柔声说：‘你好好和儿子说。’
老爷子一肚子气仿佛找到发泄口，冲李老太太说：‘你别护着他！都是你惯的！’
老爷子不到七十岁的人，因保养得当，身体健康，身材也保持得很好，看起来只有六十来岁。今天穿着一件白色方领的t恤，外面搭配着一件黑色小马夹，严肃，儒雅，却又不怒自威。
李先生说：‘你也用不着冲妈撒气，我当初在国外生活得好好的，你让我回来，我回了。’
老爷子平缓了语气说：‘在国外好好的？一个男人只顾自己那点儿女私情谈什么好好的？你身上难道没有责任和义务吗？’
李先生说：‘不让我呆在国外，当初干嘛送我出去？’
老爷子气呼呼的说：‘不送你出去，让你去挤高考独木桥？送你出去是为了让你接受更好的教育，回来管理好公司，那是我一辈子的心血。’
李先生满脸无奈的说：‘所以我回来了呀。’
老爷子说：‘你是回来了，可你已经离了一次，难道还要离？难道还要我来教你怎么对待自己的太太，怎么维护好自己的家庭吗？’
丽芳见老爷子火气越来越大，看了看李先生，又看了看坐在旁边打量众人的莹莹。李先生说：‘把她抱走吧。’
丽芳抱着莹莹回了房间，马上听到茶杯重重搁在茶几上的声音。
老爷子说：‘公司的事暂时解决了，家里的事你准备怎么解决？’
这时，李老太太说：‘让她回来吧。’
李先生说：‘回来干嘛？回来吵架？’
老爷子拍着桌子道：‘你自己难道没有问题吗？为什么吵架？你没有一点责任吗？’
李先生没说话。
李老爷子又生气的说：‘你到底知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男人，一个丈夫和父亲？’
没有听到李先生回答。
李老先生说：‘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这个家吧？哪里还有一个家的样子？孩子东一个西一个，夫妻吵架，保姆换来换去。’
又说：‘如果家庭不稳定，怎么有精力去管公司？现在你那两个堂弟堂妹虎视眈眈。我老了，还能帮你几年？你出身在这个家庭，很多事可以选择，很多事没有选择，必须去做。公司那么多人跟着你吃饭。你可以不管我们，可你还有儿女呀。’
李老太太说：‘和她好好谈谈吧，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李先生一言不发。
老爷子叹了口气，又开口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太太合不来，把她供养起来就行了，没有必要弄的乌烟瘴气。’
李先生轻轻叹了口气，低沉的声音仿佛从空旷的山谷传来，空洞而遥远，悲凉且无望，‘我知道了。’
李老太太到底是心疼儿子，低声哭了起来。
老爷子说：‘你也别哭了。走吧。’
等了好一阵，客厅再也没有人说话，莹莹饿了。丽芳牵着她的小手出来，看到厨房玻璃门关上了，凤秀坐在里面看手机。看来饭菜已经做好了。
又朝沙发上望过去，李先生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四肢伸展，上半身靠在沙发上。脚搁在茶几上，双臂像翅膀向两边伸开，搁在沙发上。
看起来很疲惫，很无奈。丽芳不忍打扰他，没有叫他吃饭。去厨房打了饭菜，又和莹莹轻轻返回房间，开始喂孩子吃。
良久，丽芳已经喂莹莹吃完饭又在房间玩了好一会，听到李先生在外面叫莹莹。小家伙听到爸爸的叫声，挣开丽芳的手就自己往外跑。
丽芳跟在后面，看到她奔向沙发了，才又返身回房间。
听到李先生问：‘莹莹，想妈妈了吗？’
孩子奶声奶气的说：‘想。’
李先生说：‘我们给妈妈打电话，让妈妈回来陪莹莹好吗？’
莹莹说：‘好。’
接着丽芳就听到语音拨号声响起。
李太每天和丽芳视频，除了看看莹莹，问一下关于莹莹的事，对家里其他事只字未提。丽芳不知道李太是怎么想的，愿不愿意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