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明白,对千临来说,一个辘轳的成功,只是一个开始。
当白墨还在琢磨着怎么用新得的白面和菜谱给千临改善伙食时,千临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田野。
靠山屯这地儿,说不上多肥沃,种地的方式也老旧得很。
乡亲们天不亮就下地,太阳落山才回家,脸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一年,打下的粮食也就将将够填饱肚子。
这天傍晚,天边烧着红霞。
白墨端着一碗刚蒸好的鸡蛋糕,香喷喷、颤巍巍的,往院子角落那个临时搭的工作棚走。
千临这几天看着像是能歇口气了,得给她补补。
掀开帘子,里头的光线有点暗。
千临没歇着。
她跟前摊着好几张画满了线条、圈圈和符号的草图,眉头又皱起来了,手指停在图纸上不动了。
这回的图,比上次那个辘轳轴承的要复杂多了,又是杠杆又是齿轮样的东西,还有个瞅着像漏斗似的结构。
“又鼓捣啥呢?”
白墨把碗放下,凑过去,一股蛋羹的香甜混着棚子里木头和铁锈的气味。
千临抬起头,脸上还是淡淡的,她指了指窗外慢慢沉下去的日头,又朝着田埂上扛着锄头、走得慢吞吞往回挪的几个黑影扬了扬下巴。
“效率太低。”
她嘴里蹦出这仨字。
白墨顺着望过去,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了。
可不是嘛。
靠山屯种地、施肥,主要靠人。
播种的时候,前头一个人扶着犁头豁口子,后头就得跟个老农,弯着腰,全凭几十年的手感往沟里撒种子,完了还得用脚踩土。
施肥也一个样,多是农家肥,扬出去匀不匀,全看老天爷赏不赏脸。
不光慢,累死人,种子肥料也糟蹋不少。
“你想……改改家伙什?”
白墨心里有点数了。
千临那个“科研系统”,好像净给她派这种跟当时技术水平较劲的活儿。
“简易播种\/施肥一体器。”
千临点点头,拿起一张草图点了点。
“用杠杆控制开口,滑轮带着走,能调深浅,也能调下多少粪和种子,行距也能定死。弄好了,起码快三倍,还匀实。”
“那敢情好!真做出来,大伙儿就不用撅着屁股在地里熬着了!”
白墨心里一热,这话听着就提气。
快三倍!
这对靠山屯来说,不啻于地里长金子!
“要材料。”
千临没跟着激动,指了指图纸上几个标出来的地方,语气平静。
“木头得结实,硬木最好。还得些铁家伙,做传动和开关,不用跟轴承那么精细,但也得扛磨,有劲儿。”
白墨刚热起来的心,凉了半截。
硬木,铁家伙……
这年月,啥都缺,这些东西上哪儿划拉去?
上回弄辘轳轴承,那点儿钢料还是老王头压箱底翻出来的,加上她拿系统给的东西打掩护,“高价”换来的。
这又开新项目,材料是真愁人。
千临显然也清楚这个坎。
她没多说,默默把图纸收了起来。
接下来几天,屯子里的人发现了个怪事。
那个闷头搞技术的千知青,不怎么往老王头的铁匠铺或者她自个儿的工作棚跑了。
她开始在村里到处晃悠。
也不说话,就那么溜达。
有时会盯着谁家快塌了的柴火棚子看半天,有时绕着废弃不用的牛圈转悠,甚至蹲在村口那堆了不知多少年的破烂旁边,伸手扒拉那些锈铁片子、烂木头。
“哎,你们瞅瞅,千知青这是咋地了?神神叨叨的。”有人压低了嗓门嘀咕。
“可不,好好的‘技术员’不当,净捡那些没人要的破烂,能顶啥用?”
“八成是上回改辘轳,累着了,脑子不清爽了?”
“放屁!我看千知青这是憋大招呢!琢磨新玩意儿,肯定是好东西!”
赵铁柱耳朵尖,听见了,立马梗着脖子瞪眼维护。
不过说实话,他自个儿心里也打鼓,闹不清千临这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
“白知青,那个……千知青她没事儿吧?老瞅俺家那快倒的猪圈,俺这心里头……有点发毛。”
狗蛋娘瞅着四下没人,找到白墨,悄声问。
“婶子,甭担心。”
白墨笑着拉住她胳膊。
“千临她在琢磨给咱改改种地的家伙,省力气那种!这不是缺木头铁片嘛,她估摸着您家那几根旧檩条还能派上用场,不是惦记您家猪圈。”
“哦——这样啊!”
狗蛋娘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那可是大好事!要真能弄出省劲儿的家伙什,那可太好了!缺啥你跟婶子说,能搭把手的,婶子不带含糊的!”
有白墨这个“翻译官”加“外交官”在中间这么一解释,村民们的疑虑很快就没了,变成了好奇和一股子热切的盼望。
有些脑子活泛的,琢磨明白了,开始主动往知青点送东西。
自家闲着的、看着没用的旧木料、坏犁头上的铁片子,甚至有些磕掉的、叫不上名字的铁疙瘩,都往这边送。
“白知青,你看这铁疙瘩中不?早先一个坏犁头上掉下来的。”
“俺家有根老榆木的门框,老结实了,千知青要能用,俺这就给拆下来!”
“还有这个,俺也不知道是啥机器上拆下来的,死沉死沉的,你瞅瞅能用不?”
白墨嘴上笑着连声道谢,手上麻利地把这些五花八门的“废品”收拢好,回头交给千临。
她自个儿也没闲着,系统签到偶尔得点小零碎,几块水果糖,一小包细盐,趁着换鸡蛋或者去公社赶集,悄摸摸地跟路过的货郎或者相熟的人换点更紧要的小东西。
几根粗点的铁丝,几个螺丝帽,一小块还算平整的小铁板。
对外头,只说是用鸡蛋和大家送的东西换的,没人怀疑。
没过几天,知青点院子角落里,那堆“破烂”就堆成了小山。
朽了的房梁木,锈得看不出原样的犁铧,断了的车轴,各种形状古怪的铁片子、铁棍子。
在不相干的人看来,这就是一堆标准的垃圾。
可千临不这么看。
她手里拿着把掉了漆的卷尺,还有个自个儿做的简易卡尺,在那堆“垃圾”里头仔细地量着、挑着、分着类。
她很专注,蹲在那儿,像是在跟那些废铜烂铁交流。
老王头也被院子里这叮叮咣咣的动静勾过来了。
他背着手,趿拉着鞋,慢悠悠踱到窝棚外头,眯着眼往里瞅。
好家伙,千丫头正跟一根瞧着就死硬的木头较劲,那破锯子豁了好几个口子,拉一下,响半天。
转头又拿起锤子凿子,对着块厚铁板,“铛铛铛”地凿眼儿,震得人耳朵嗡嗡的。
老头儿吧嗒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里,忍不住“啧”了一声,凑近了点。
“我说千丫头,你这又是捣鼓啥稀罕玩意儿呢?”
千临手上的活儿顿了顿,没抬头,捡起旁边一块刚弄好的木头零件,比量着接口。
“播种。”
“播种?”
老王头先是一愣,随即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几颗牙的牙床
“就这堆破烂铁,还能播种?丫头你可别逗老头子我了。那地里的活儿,还得靠咱这双手,一把一把撒下去,心里才踏实!”
千临没吭声,也没抬眼,低着头,接着跟手里的木头疙瘩和铁片片死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