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像淬了冰的刀子,顺着李清亮的衣领,扎进了他的心窝里。
李清亮的脸,瞬间就白了。
不是刚才那种心虚的白,而是被抽干了所有血色的,死人一样的惨白。
他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陈敢那只手给捏碎了。
“陈敢”
李清亮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你听错了。”
“都是误会,天大的误会!”
他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讨好地看着陈敢。
“我那是气糊涂了,说的都是胡话!”
“对,胡话,我昏了头了!”
“我怎么会说你是那种人呢,你是好样的,你是咱们村的好青年!”
陈敢只是看着他。
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那是一种看死物的眼神。
李清亮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求饶没用了。
这个陈敢,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
一股被逼到绝路的疯狂,从李清亮的心底涌了上来。
“陈敢,你放开我!”
他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扑腾着。
“你想干什么?!”
“我可是村支书,你敢动我,你这是要造反!”
“你这是私设公堂,是犯法的!”
陈敢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嚣。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院子里那些义愤填膺的村民。
“乡亲们。”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都看见了。”
“也听见了。”
“李清亮,咱们的村支书,就因为我跟他要回属于我自己的钱,他就怀恨在心。”
“他先是蛊惑李知青,一个从城里来的女同志,让她用自己的名节来陷害我。”
“紧接着,又买通王向阳,在酒里给我下药。”
“他想干什么?”
陈敢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
“他想让我身败名裂!”
“想让我家破人亡!”
“想把我老婆孩子,逼上绝路!”
“就因为几十块钱!”
陈敢的目光,如刀子一般,重新落回李清亮的脸上。
“今天,他能这样对我陈敢。”
“那明天呢?”
“明天,要是你们谁家不小心得罪了他,他是不是也要用同样的法子,来整你们?”
“把你们的男人,污蔑成强奸犯?”
“把你们的女人,推进火坑里?”
“这样的一个人,拿着公社给的权力,拿着我们所有人的信任,干着这种猪狗不如的勾当!”
陈敢的声音,一字一顿,句句诛心。
“你们告诉我!”
“这样的书记,咱们还要不要?”
“这次要是就这么放了他,你们同不同意?!”
“不同意!”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吼出了声。
这声怒吼,像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不同意!”
“不能就这么算了!”
“送他去公社!让公安来办他!”
“这种人,就该抓去坐大牢!”
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李清亮平日里作威作福,仗着手里的权力,没少给村里人穿小鞋,谁家没吃过他的亏?
只是大家敢怒不敢言罢了。
今天,陈敢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敢哥,我们帮你!”
几个年轻力壮,早就看李清亮不顺眼的半大小伙子,猛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这种败类,就该让他知道知道,咱们红旗村的爷们,不是好惹的!”
一个小伙子吐了口唾沫,满脸的狠厉。
“没错,敢哥,我们帮你把他送到公社去!保证让他跑不了!”
陈敢看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
他松开了抓着李清亮衣领的手。
李清亮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
陈敢没再看他一眼,只是从墙角扯过一根捆柴火的旧麻绳,三两下就把李清亮的手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那就交给你们了。”
陈敢把绳子的一头,递到了那个领头的小伙子手里。
他的语气,很平静。
“送去公社,交给公安同志。”
“路上看好了,千万别让他跑了。”
“也别让他,寻了短见。”
最后那句话,陈敢说得意味深长。
死了太便宜他了。
他要让李清亮活着,活着接受审判,活着把牢底坐穿!
“放心吧敢哥!”
那小伙子用力一拽绳子,李清亮立刻发出了一声痛呼。
“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他们几个人,像是押着一头牲口一样,拖着还在不停咒骂的李清亮,就往院子外走。
“走走走,看热闹去!”
“看看这狗东西的下场!”
院子里的村民们,呼啦一下,全都跟了上去。
那场面,比过年唱大戏还要热闹。
刚才还喧嚣拥挤的知青点院子,转眼间,就变得空空荡荡。
只剩下陈敢,和那个还坐在床上,失魂落魄的李小宁。
风一吹,扬起地上的尘土,带着一股萧瑟的凉意。
陈敢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小宁的身上。
李小宁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被子,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李知青。”
陈敢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现在,该我们了。”
李小宁的脸,又白了几分。
她看着陈敢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那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我……”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干得发不出声音。
“你等一下。”
终于,她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声音,又轻又颤。
陈敢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怎么?”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想反悔?”
“你该不会以为,我把李清亮送走了,这件事就算完了吧?”
“我告诉你,李小宁,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不是!”
李小宁被他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拼命地摇头。
“我不是想反悔!”
“我没有!”
她生怕陈敢不信,急得眼泪又掉了下来。
“那你想干什么?”陈敢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温度。
“我……”
李小宁咬着嘴唇,眼神躲闪着,不敢去看陈敢的眼睛。
“我就这么空着手去,你老婆张柔同志她心里肯定有疙瘩。”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我总得表示一下我的诚意。”
陈敢冷笑了一声。
“诚意?”
“你差点毁了我全家,现在跟我谈诚意?”
“用不着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你现在就跟我走,把事情说清楚,就是对我老婆最大的诚意。”
“不!”
李小宁忽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固执和莫名的坚持。
“不行的!”
“我我必须得带点东西去!”
“不然,我没脸见她!”
说完,她也不等陈敢再说什么,猛地从床上下地。
她光着脚,踉踉跄跄地跑到屋子角落的那个木箱子前。
哐当一声,她打开了箱子盖。
那是她从京城带来的,装着她所有体面和骄傲的箱子。
她在里面胡乱地翻找着,把一些时髦的的确良衬衫,崭新的布料,都翻了出来。
最后,她从箱底,拿出了一套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
那是一套崭新的,天蓝色的涤卡上衣和裤子。
在七十年代的乡下,这样一套衣服,比过年的新衣裳还要金贵。
“这个。”
李小宁抱着那套衣服,重新走到了陈敢面前。
她把衣服递了过去,像是在献上自己最后的尊严。
“这是我从城里带来的,一次都没穿过。”
她的眼圈红红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就算是我给张柔同志的赔礼。”
“我求你了,你就让我拿着它去吧。”
“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陈敢看着她。
看着她手里那套崭新的衣服,和他脸上那副混杂着恐惧、羞耻和一丝丝祈求的表情。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但是,他懒得再跟这个已经精神崩溃的女人计较。
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回到家里,回到他老婆孩子身边。
“拿着吧。”
陈敢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他转过身,率先朝院子门口走去。
“跟上。”
李小宁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紧紧地抱着那套衣服,像是抱着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