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拍打着新生的海岸线,细碎的浪花在阳光下泛着金箔般的光泽,三界融合后的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所有裂痕,只留下这片宁静的海滩和一家十一口无处安放的茫然。相柳赤脚站在浅滩里,咸涩的海水漫过他脚踝上那道狰狞的伤疤——那是最后一战时魔尊骨刀留下的纪念,如今连这点疼痛都变得奢侈,因为失去灵力的身体连伤口的愈合都变得缓慢。小夭蹲在礁石上刮藤壶,粗糙的贝壳边缘在她指尖划出细小的血痕,她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毒囊,却只摸到空荡荡的布袋子,里面只剩几粒被海水泡发的鱼饵。九个孩子在退潮后的滩涂上追逐打闹,老五举着半片破瓦当盾牌,老三握着树枝当剑,两人模仿着记忆里爹爹战斗的模样对打,却被突然袭来的浪花扑了满嘴沙子,呸呸吐着唾沫的样子活像两只落水的小狗。
正午的阳光毒辣辣地晒着他们临时搭建的草棚,歪斜的茅草屋顶漏下一道道光柱,照在简陋的木板桌上。相柳端上来一锅冒着焦糊味的鱼汤,鱼鳞还黏在翻白的鱼眼上,小夭尝了一口就皱起鼻子,却看见孩子们饿狼似的扑向陶碗。老九捧着豁口的碗小声说\"比魔界的腐骨水好喝\",被老七用肘子捅了腰眼。饭后老四发现沙滩上有奇怪的凹陷,全家围着研究半天,最后相柳用树枝挖出来个锈迹斑斑的铁锅——这竟成了他们最值家的家当。傍晚时小夭用这个锅煮海带,没掌握好火候煮成了一锅粘稠的绿浆糊,老六偷偷往锅里扔了把沙子说是\"增加口感\",被相柳提着后领子丢去捡柴火。
夜幕降临后,海风裹挟着潮湿的咸味钻进草棚的每个缝隙。孩子们挤在干草铺就的大通铺上,老八数着棚顶漏进来的星星,突然问:\"爹,你现在的血还能毒死鲸鱼吗?\"黑暗中相柳的呼吸滞了一瞬,小夭感觉到他手臂上的肌肉绷紧又放松。\"现在爹的血连蚊子都毒不死。\"他故意用下巴蹭小夭的发顶,\"倒是你们娘亲新研制的咸鱼酱,说不定能放倒一片。\"孩子们咯咯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栖息在棚顶的海鸟。后半夜涨潮时,海水悄悄漫到了草棚门口,相柳背着小夭蹚水查看,月光下他们看见九个毛茸茸的脑袋漂在水面上——不知何时孩子们把床铺改造成了浮筏,正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第三天村里来了个卖陶器的货郎,小夭用从嫁衣上拆下来的金线换了十个陶碗。货郎盯着她腕间若隐若现的银色疤痕多看了两眼,相柳立刻侧身挡住视线,货郎吓得摔碎了一个陶盆。回家路上遇见渔村的孩子朝他们扔螃蟹壳,老九刚要冲上去就被小夭拽住后领——这个曾经能用预知力避开所有攻击的孩子,现在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贝壳砸额角。夜里小夭就着月光给孩子们缝补刮破的衣裤,相柳在修补漏水的木桶,老九突然凑过来小声说:\"娘亲,我梦见海里有个会发光的洞...\"小夭的针尖在指腹扎出个血珠,相柳放下木桶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他们都知道老九的预知能力是全家唯一没有完全消失的东西。
第七天早晨,老七在沙滩上发现了一只搁浅的小海龟,全家人围着这个背甲有星纹的稀客研究了半天。相柳提议炖汤被小夭瞪了回去,最后他们挖了条小水沟把海龟送回大海。午后忽然下起暴雨,草棚里四处漏雨,孩子们兴奋地拿着所有能接水的容器跑来跑去,老五顶着木盆大喊\"我是蘑菇精\",结果滑倒摔进泥坑。相柳冒雨去加固棚顶,回来时浑身湿透,白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小夭用粗糙的麻布给他擦头发时发现他左耳后新增了一道皱纹。夜里老四发烧说胡话,喊着\"魔尊别吃我爹的第三个脑袋\",小夭用凉毛巾敷着他额头,相柳在门外劈了一夜的柴——虽然灶膛里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柴火。
半个月后,他们终于学会了如何用最原始的方式生活。小夭能分辨哪种海藻煮汤不会拉肚子,相柳编织的渔网不再漏掉所有鱼虾,孩子们赶海时知道要避开有毒的水母。这天老六从集市回来,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五块桂花糖。全家像发现宝藏似的围着这堆糖块,最后决定用投贝壳的方式决定分配。老九作弊用预知能力选了最大的那块,被哥哥们按在沙滩上挠痒痒。相柳趁乱把分到的那块糖塞进小夭嘴里,她舌尖尝到甜味的瞬间,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在清水镇,那个总把毒药当糖吃的白衣魔头。现在他们真的成了这世间最平凡的夫妻,会为半文钱的鱼价和渔贩争执,会因为茅厕建在哪里吵架,会在孩子们睡熟后偷偷分享一块糖。
月圆之夜,小夭被海浪声惊醒,发现相柳不在身边。她在礁石后找到他时,这个曾经令三界震颤的九头妖正对着海面尝试召唤水龙卷——当然什么也没发生。月光照着他徒劳挥动的手臂,那些曾经能移山倒海的妖力,如今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小夭走过去握住他悬在半空的手,相柳的手掌比她记忆中粗糙了许多,虎口处有新磨出的茧子。\"我在算潮汐。\"他嘴硬道,却任由小夭把他冰凉的手指包在掌心呵气。他们身后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看见九个脑袋齐刷刷缩回礁石后面——孩子们偷偷跟出来,现在正叠罗汉似的摔作一团。
黎明时分,全家坐在沙滩上看日出。老八突然问:\"我们现在是不是连御剑飞行都做不到了?\"老五立刻捡起块木板踩上去,结果摔了个狗吃屎。小夭笑着笑着忽然流下眼泪,相柳用袖子给她擦脸,粗布磨得她脸颊生疼。海平面上的太阳跃出云层的瞬间,老九指着远处惊呼——那里有条银光闪闪的大鱼跃出水面,在朝阳下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相柳眯起眼睛,恍惚间觉得那鱼背上坐着个戴斗笠的熟悉身影,但定睛看去又只有粼粼波光。小夭靠在他肩头轻声说:\"其实这样也不错。\"潮水漫过他们的脚踝又退去,留下细碎的贝壳在沙滩上闪烁,像散落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