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站在老宅门前,望着剥落的朱漆门环,忽然想起庆朝府邸的铜狮门钹 —— 那时门环上刻着 “状元及第”,此刻却只剩斑驳的 “福” 字贴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真的是这儿?” 李芳踩着高跟鞋,在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你不是说老家在‘庆州’吗?怎么变成河北小县城了?”
“芳卿可知,”
他抚过门框上的砖雕,那图案已被风雨磨得模糊,“庆朝庆州,乃今之河北一带。古人云‘州郡有时异,山川无改移’,这黄土墙、青瓦顶,倒是与记忆中相差无几。”
推开院门时, hinges 发出吱呀声,像极了庆朝书房的木门。院内荒草丛生,却有一株石榴树亭亭如盖,他忽然想起殿试放榜那日,家中石榴正红,母亲将他的状元袍挂在枝头晾晒,阳光透过花瓣,在袍上织出细碎的红影。
“西厢房在那边。”
李芳指着坍塌半边的屋子,瓦砾堆里露出半截雕花窗棂,“小心别踩空了。”
苏明远撩起道袍下摆,踩着碎砖往里走。脚下忽然踩到个陶片,捡起来一看,竟是庆朝民窑的青花瓷片,绘着缠枝莲纹,与他在现代博物馆见过的藏品一无二致。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断面,他想起在庆朝,曾用这样的碎片在地上演算《九章算术》。
“当心!” 李芳忽然惊呼。苏明远抬头,见一根房梁正摇摇欲坠,忙拽着她躲到墙角。尘土飞扬中,他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像极了庆朝书房里的龙脑香,心跳不禁加速 —— 当年他的族谱,正是用徽墨抄写,藏在书房的樟木柜里。
“你看!”
李芳忽然指着墙根,半块断碑斜插在草丛中,“上面有字!”
苏明远蹲下身,用袖口擦去碑上泥土。“苏氏族谱” 四个篆字赫然入目,笔画间的风骨,与他记忆中父亲的笔迹分毫不差。碑身已断为两截,下半截埋在土里,只露出 “庆朝二十三年” 的字样,像一段被时光啃噬的往事。
“族谱?”
李芳眼睛一亮,“是不是你说的那个……”
“且慢。”
苏明远站起身,环顾四周,“昔年吾家祠堂在正厅东侧,族谱当藏于密室。这西厢房乃书房,应另有玄机。”
他忽然注意到青砖地面的缝隙,有几块颜色略深,想起庆朝书房的 “机关”—— 踩中第三块青砖,便能打开暗格。
“芳卿,烦请站到门槛外。”
他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旧伤疤 —— 那是十六岁抄书时,不慎碰倒烛台留下的。深吸一口气,他踩住第三块青砖,用力下压。
“咔嗒” 一声轻响,地板缓缓升起,露出一个漆盒。李芳惊呼出声,高跟鞋在地上跺出急促的节奏:“我的天,真的有密室!”
苏明远蹲下身,拂去漆盒上的尘土。盒盖上的云雷纹与他玉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指尖触到盒角的凹痕,忽然想起这是儿时调皮,用镇纸砸出来的。打开盒盖时,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却掩不住宣纸特有的草木香。
“就是这个。”
他取出半块残页,泛黄的宣纸上,“苏明远”“庆朝二十三年状元” 等字虽已褪色,却仍清晰可辨。李芳小心翼翼接过,指尖在 “状元” 二字上停留,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小剧场见到他,那个穿着汉服背《将进酒》的少年,原来真的从旧时光里走来。
“此页记载吾中状元后修建祠堂事,” 苏明远指着残页边缘的朱批,“你看这‘奉旨’二字,乃御笔亲批,与《庆朝会典》所载一致。”
他忽然轻笑,“古人云‘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吾当以此自证。”
“可是……” 李芳望着四周的断壁残垣,“为什么只留半块?”
苏明远抚过残页上的虫蛀痕迹,想起庆朝末年的战火,家中老宅毁于兵燹,当时他正奉命出使西域,未能护得族谱周全。此刻摸着这半块残页,竟像是与前世的自己握手,那些未能说完的话,都藏在这虫蛀的孔洞里。
“或许是天意,”
他将残页收入袖中,“留得半卷书,胜似全璧归。就像吾之记忆,虽非完璧,却字字真切。”
走出老宅时,日头已近中天。李芳忽然指着石榴树:“你看,树上有个鸟窝!”
苏明远抬头,见鸟巢里露出半截卷轴。他攀着树干取下,展开时,竟是一幅《春耕图》,落款 “苏明远”,笔法稚嫩,正是他弱冠之年所绘。画中农夫牵牛耕地,远处的房屋与眼前的老宅一无二致,连门前的石磨都分毫不差。
“这是……” 李芳凑近了看,“你小时候画的?”
“是吾第一次随父亲下乡,” 他望着画中农夫的斗笠,想起那天烈日当空,父亲说 “民以食为天,士以节为天”,便蹲在田埂上画下此图。此刻画纸虽已脆裂,却仍能看见泥土的痕迹,那是他不小心沾上的稻壳。
“明远!” 巷口传来林婉儿的呼喊,姑娘提着食盒跑来,发间的玉簪沾着草屑,“快尝尝,我按你说的方法做了槐叶冷淘!”
苏明远接过食盒,掀开时,槐叶的清香混着芝麻酱的浓香扑面而来。他忽然指着老宅的方向:“方才在西厢房,竟发现儿时画的《春耕图》,与这冷淘倒成了趣 —— 前者绘农事,后者品农味。”
林婉儿望着画中质朴的农田,又看看手中的食盒,忽然轻笑:“看来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你都离不开‘吃’啊。”
“民以食为天嘛,” 苏明远夹起一筷子冷淘,想起在庆朝,每到芒种,家中必做槐叶冷淘,母亲总说 “吃了这面,不辜负夏日长”。此刻尝着现代版的冷淘,虽少了几分柴火味,却多了林婉儿的心意,倒比记忆中更甜。
李芳忽然举起手机:“我刚查了,这老宅真的是庆朝建筑!明远,你说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他望着远处的麦田,收割机的轰鸣与庆朝的镰刀声重叠,忽然觉得时空在此刻模糊了边界 —— 老宅是真的,族谱是真的,记忆是真的,至于 “穿越” 的标签,反倒成了最不重要的事。
“没什么,” 李芳摇摇头,将残页小心收好,“走吧,先去吃午饭,下午还要找律师公证呢。”
苏明远站起身,拍去道袍上的尘土。石榴树的影子落在他肩头,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他忽然想起在老宅密室里,漆盒底部刻着的 “守正” 二字 —— 或许这便是天意,让他在现代的风雨中,守住这半卷残页,守住心底的 “正”,便已足够。
回程的车上,林婉儿忽然指着窗外:“看,有人在卖酸梅汤!” 苏明远望去,见路边小摊支着竹竿,挂着 “古法酸梅汤” 的旗子,想起前日在四合院熬汤的场景,忽然轻笑出声。原来旧时光从未远离,它藏在一碗汤里,一幅画里,甚至藏在某个陌生人的幌子下,等着与懂得的人,撞个满怀。
车窗外,麦田在风中起伏,像极了庆朝的黄海。苏明远摸出袖中的残页,指尖触到 “状元” 二字,忽然释然 —— 比起状元的头衔,他更愿做个守着旧时光的 “凡人”,在现代的土地上,种下属于古代的种子,静待它开花结果。
“想什么呢?” 林婉儿递来一颗话梅,“看你笑得这么开心。”
“在下笑这古今事,”
他含着话梅,酸甜在舌尖散开,“就像这梅子,初尝酸涩,细品却甘,须得静下心来,方能尝出真味。”
李芳从后视镜里看他,忽然觉得这个总爱穿道袍的少年,此刻竟比任何时候都更贴近现代 —— 他懂得用法律自证,也懂得用美食暖心,更懂得在质疑声中,守住心底的月光。
芒种的太阳渐渐西沉,车内广播响起古风歌曲。苏明远望着倒退的麦田,忽然轻轻哼起庆朝的农谣。林婉儿和着节拍轻点桌面,李芳则在手机上打下:“苏明远族谱残页曝光,专家:或为重要文化遗存。”
窗外,卖酸梅汤的小摊越来越远,却有一只蝴蝶,从麦田里飞起,停在苏明远的道袍上。那翅膀上的纹路,竟与他玉佩上的云雷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