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十月,依旧温暖得如同盛春。天空是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蓝,海水在阳光的直射下,呈现出由近及远、由翠绿渐次过渡到深邃蔚蓝的辽阔画卷。
巨大的“海军1号指挥艇”如同一位优雅而威严的君王,切开这片温润的玉液琼浆,平稳地向南航行。
艇身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银灰色的涂装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冽而先进的光芒,庞大的身躯却行驶得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海水的颠簸。
这艘与肖承梁那艘名动世界的超级游艇“神龙号”同源而生的海上巨兽,此刻承载的并非商界巨子的奢华享乐,而是共和国两位功勋卓着、已然卸下重担的老者,以及他们视若己出的后辈——肖镇。
顶层特设的观景平台视野极佳。海风带着特有的咸腥与暖意拂面而来,吹动着肖征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
这位八十多岁高龄、曾经执掌中枢要津的老人,此刻精神矍铄,他拒绝了轮椅,只拄着一根轻便的合金拐杖,站在宽阔的舷窗边,目光炯炯地眺望着无垠的海天。
海风似乎也格外眷顾这位老人,只轻柔地撩动他的衣襟。
“好!好啊!”肖征突然中气十足地开口,声音洪亮,压过了引擎低沉的轰鸣和海浪的轻吟。
他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有力地拍在厚实的防弹玻璃窗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目光灼灼地投向身旁的肖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豪迈,“镇儿,看到没?这就是咱自家的船!比当年那些铁壳子小船强到天上去了!
你幺爸我啊,还要再活他个五十年!”
他顿了顿,下巴朝舷窗外那壮阔的蓝色疆域扬了扬,语气斩钉截铁,“我要亲眼看着,看着你,看着你们这群后生仔,把这星辰大海,统统都给我装进咱华夏的兜里!一个浪花都不能少!”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老一辈革命者特有的那种开天辟地的气魄和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另一边,舒适宽大的航空座椅里,霍正业霍老正舒服地陷在软垫中。
他年纪比肖征还要稍长几岁,脸上纵横的沟壑更深,但眼神依旧清亮锐利,如同鹰隼。
他手里端着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清茶,袅袅茶香氤氲。
听着肖征那豪情万丈的宣言,霍老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一个带着几分促狭的笑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老肖头,你这嗓门,比当年在窑洞里吼着要打日本鬼子的时候也小不了多少!
怎么,还想指挥千军万马再打一场解放战争啊?
消停点吧,咱们现在是享福,享咱镇儿他们打下来的太平福气!”
他抿了口茶,惬意地眯起眼,“这茶不错,船也稳当,比当年坐那吉普车颠簸着去前线可舒坦太多了。镇儿啊,你有心,这份孝心,霍叔记下了。”
肖镇站在两位老人中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听着他们斗嘴,心中暖流涌动。
这种被至亲长辈认可和依赖的感觉,是任何功勋荣誉都无法比拟的。
他刚想开口回应,舰桥指挥室方向,一盏设置在通道顶部、极为醒目的红色通讯指示灯,毫无征兆地急促闪烁起来,并发出低沉的蜂鸣。
那红光刺眼而冰冷,瞬间打破了观景平台上的温馨祥和。
肖镇脸上的笑容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本温和的眼神在刹那之间冻结,锐利如出鞘的寒刃。一股无形的、属于国家国防和安全最高负责人和战略级科学家的强大气场骤然扩散开来,仿佛连观景平台上海风的温度都随之骤降了几度。
他没有丝毫犹豫,对两位老人微微颔首,语气沉稳:“幺爸,霍叔,你们稍坐,我去处理一下。”话音未落,挺拔的身影已快步走向舰桥。
进入舰桥专用通讯隔间,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巨大的显示屏上,是国安部负责海外反谍行动的分管副部长严肃的面孔。
“主任(国安委主任),紧急情况。”副部长的声音透过加密线路传来,带着一丝凝重,“‘海蛇’小组在星洲港外围例行监控时,发现异常信号源。
初步分析,其加密特征指向‘信天翁’小组失联前最后报告提及的‘巢穴’通讯模式。
对方似乎在尝试定位一个高速移动的目标,其轨迹…与我们‘海军1号’当前航线高度疑似交叉。”
“信天翁”小组——那是国安部部署在东南亚某关键节点的一张暗牌,其失联是内部列为最高等级机密的事件。这个代号的出现,意味着事态绝不简单。
肖镇站在屏幕前,背脊挺直如标枪,眼神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
他没有立刻追问技术细节,而是直接切入核心:“泄密源头排查优先级最高。哪个环节漏的风?人员?设备?还是信息传输节点?”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珠,敲打在隔间冰冷的空气里。
他脑海中飞速掠过所有可能接触此次南下核心行程信息的环节——疗养局、保健组、舰队司令部、沿途接待预案…无数条线瞬间交织又被他强行梳理。
“正在全力排查。疗养局信息科一名新调任的机要员,三天前有异常数据查询记录,其个人通讯记录已被锁定,技术组正在深度挖掘。
舰队方面,航路规划数据加密层级为绝密,泄密可能性较低,但参与保障的基层通讯节点人员背景复查已启动。”副部长语速极快,条理清晰,“目前判断,对方掌握的应是模糊的大致航向和出发时间,具体坐标尚未暴露。‘海蛇’已启动反定位干扰,并尝试反向追踪信号源。”
“模糊信息也足够危险。”肖镇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通知‘海蛇’,干扰强度提升一级,务必压制对方探测信号,争取时间。
反向追踪同步进行,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巢穴’给我挖出来!
疗养局那个机要员,控制起来,背景关系网深挖三代!舰队相关通讯节点,自此刻起,进入最高等级静默状态,启用备用通讯链,物理隔离。”
他略一停顿,眼中寒光更盛,“通知南洋演习指挥部,演习进入第二阶段,‘蓝鲨’分队按预案前出至预定海域待命。”
“是!明白!”屏幕上的副部长立刻应命。
命令下达完毕,肖镇关闭了通讯屏幕。他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因突发敌情而骤然凝聚的凛冽杀意缓缓压回心底。
几秒钟后,当他转身推开隔音门,重新踏上通往观景平台的通道时,脸上已恢复了那份对长辈特有的恭谨与温和,仿佛刚才那个在隔间里运筹帷幄、杀气腾腾的国安委主任只是幻觉。
他快步走到霍正业身边,自然地伸出手臂,稳稳地搀住老人家的胳膊,声音温和得如同这南海的暖风:“霍叔,甲板上风还是有点硬,吹久了怕寒气入骨。您和幺爸的棋盘,勤务兵已经在小客厅里给您二位摆好了。
上好的云子,就等着看您二老再杀个痛快呢。”他小心地引导着霍老起身,动作细致而周到。
霍正业在肖镇的搀扶下稳稳站起,他侧头看了一眼肖镇,布满皱纹的眼角似乎极细微地弯了一下,仿佛洞悉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问,只是拍了拍肖镇扶着他的手背,呵呵一笑:“好啊,老肖头,走!今天非杀得你丢盔卸甲不可!镇儿,你也来,给霍叔参谋参谋!”
肖征也拄着拐杖站起,豪迈依旧:“来就来!谁怕谁!当年在延安窑洞门口的石头上,你老霍也没赢过我几盘!”
三天后,“海军1号指挥艇”庞大的身躯缓缓靠泊在三亚凤凰岛深水码头。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洁白的码头设施和碧蓝的海水映照得熠熠生辉。
一支由顶尖医疗专家和训练有素的护理人员组成的保健团队早已在码头列队等候,旁边停着几辆低调舒适的特制电瓶车。
肖镇亲自将肖征和霍正业两位老人从船上稳稳地扶到码头上。
他细致地帮肖征整理了一下被海风吹得微乱的衣领,又弯腰确认霍正业乘坐的电瓶车安全带是否扣好。
两位老人精神都很好,肖征还对着码头远处停泊的威武舰艇指指点点,霍正业则眯着眼享受这温暖的南国阳光。
“幺爸,霍叔,到了这儿就安心休养,什么都别操心。医疗组都是顶尖的,环境也是最好的。”
肖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有什么需要,随时让保健局的人联系我。”
肖征摆摆手,中气十足:“知道啦!忙你的去!别在我们老头子这里耽误工夫!”霍正业也微笑着点头,眼神里满是慈祥的放心。
肖镇退后一步,看着两位老人乘坐的电瓶车在保健团队的簇拥下,平稳无声地驶向岛上那片掩映在繁花绿树深处的顶级疗养区。
直到车影消失在浓密的棕榈树荫和盛开的三角梅花丛之后,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脸上的温情瞬间敛去,恢复成一片深海般的沉静。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一直静立在他身后半步、如同影子般的秘书丁曙勤低声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
“通知南洋‘坚决意志’演习联合指挥部,演习总顾问行程变更。我三小时后乘直升机抵达‘山东’号(18号航母)。”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南方那片辽阔深邃、此刻正风云汇聚的蔚蓝海域,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战刀,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冷冽的锋芒,“该去会会那些躲在暗处、不安分的‘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