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只是顾九行个人的看法。
珍嫔死或不死,他不会妄加提醒,他乃陛下之奴仆,身家性命皆系陛下一念之间。
这时,面色晦暗的宣德帝,用一双沉沉的眼睛看向顾九行,他语气很淡,萦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将监视国师府的人收回来,日后,不必再派人。”
“这......”顾九行滴水不漏的面容被惊讶占据。
宣德帝一双老眼眯起,里面精光闪烁,“宫里继续排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顾九行回神,躬身应是,皱纹横生的老脸,闪过狠厉的表情。
宫里被人渗透,他这个总管太监,有不可推卸之责任,更是害他在陛下面前落了好大一个没脸。
顾九行恨极了那个害他失职的罪魁祸首,思及此,他回忆了一下最新查到的消息,他在肚里打了一下腹稿,出言禀报道:
“那几个领路的内侍宫婢,当日虽皆落水而亡,但雁过留痕,功夫不负有心人,奴婢顺着他们出身往下查,发现他们与忠老王爷身边的一位管事,乃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
“三哥啊!”颇为怅然的语气,宣德帝背靠宝座,下垂的眼皮遮住眸底阴冷。
其实这点证据,并不能证明那件事,就是忠老王爷在背后指使。
但人嘛,总是热衷于寻他人背锅,以减少自己在这件事情里的失职,终归,陛下不能有一个觊觎庶母的儿子,也不能有一位淫乱宫廷的妃嫔。
那这件事,只能是有人故意败坏皇室名声。
忠老王爷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曾经储位争夺里的失败者。
至于说,忠老王爷会不会觉得自己冤枉,这就不在顾九行的考虑之中了。
宽敞的殿宇内,响起一道幽幽叹息,窗外呼过的寒风将他思绪拉回,宣德帝端起手侧茶盏,一手捏着茶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朕之前恍惚听你说,国师救过宣宁伯的闺女。”
“是,宣宁伯三女二子,其中,他大女儿因幼时犯事,被送外静心庵教导,年前因与顾家亲事,宣宁伯府有意将人接回,后面......”
顾九行详细叙述了一遍,温知宜回京的前因后果。
他道:“......这位温家元娘,便是通过国师,一路回到京都,她身边的言姑姑,以及一位名叫观棋的丫头,原都是国师身边的人,暗卫监察到,这位言姑姑,曾与宣宁伯府里的老人,谈起过三十多年前的曹家。”
“哼,果然是还不死心。”宣德帝勾起嘴唇。
顾九行小心地抬起一点脑袋,试探地询问道:“陛下,要不要......”
“不必。”宣德帝口吻随意,仿佛并不放在心中,温家父子是明白人,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想到断腿而不良于行的老宣宁伯,他略微有点遗憾,他可比他儿子好用多了。
“让他查,正好朕也想看看,有谁不老实。”
他低声说道,声音很低,低到近在咫尺的顾九行都没听见。
转瞬,他抬起头,状似兴味地问道:“徐家的事,是温家那女娘在背后作梗?”
顾九行点头,道:“是她,另外还有成国公府,京都的流言,则是武安侯府和户部尚书府的两位娘子使人传播开的。”
“查一查温家女娘与徐家有何故旧。”宣德帝点了点宝座扶手。
更惊奇的是,国师在这件事里的态度。
神谕啊......
这可真是一个好用的手段。
徐家的案子,从御前过了一圈,宫里很快传达出对杨氏的处罚。
有道是杀人偿命,但杨氏嘛,一占着婆母的身份,是长辈,万没有长辈给晚辈赔命的道理,二来,江暮云之死虽因杨氏莫氏之故,说到底还是意外居多。
因而,最后的处罚,只剥夺了杨氏诰命,宫里皇后娘娘赐下训诫,同时徐松延也被要求闭门自省。
时下文人清流,注重一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又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徐松延内帷不修,即便有再大能力,也会让人觉得办事不牢。
杨氏跪着听完宫里女官的训诫,目睹女官一丝不苟离开的背影,捂着胸口摇摇欲坠。
“太夫人,您没事吧?大夫,快去叫大夫!”杜妈妈惊慌失措。
“别,不许去!”杨氏抓住她手腕,脸色惨白,精心保养的面皮,在这一刻,仿佛苍老二十岁,眼角飞速生出皱纹,衬得原本和气的神情骤然阴沉,“扶我去榻上。”
“大郎如何了?”她深吸口气,问杜妈妈。
杜妈妈低声道:“用了药,已经歇下了。”
杨氏双手颤抖,眼睛弥漫泪水,“是我......是我误了他。”
徐松延除了闭门自省外,还被打了三十廷杖。
代母受过。
原本,是没有廷杖这一惩罚的,但户部得了人家江氏的嫁妆,到底不好自己吃个满嘴流油,转角就把恩主给抛到脑后,那他们成什么人了,于是一番唇枪舌战后,就有了徐松延三十廷杖的事。
经此一事,徐家名声一落千丈。
首先就是百珍坊关门了,莫氏名下其他铺面,也被封的封查的查,甚至于她父亲京兆府尹莫世良,因收受贿赂,圈占土地,而被参了一本,如今被罢免在家。
谁让他教出一个这般胆大妄为的闺女。
抓不到莫桑晚,其他苦主只能先拿他开刀。
莫世良气得在府里跳脚咒骂,他的原配夫人阴阳怪气,“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呢,既能给你带个好女婿回来,还会一把一把的搂银子,可真是羡慕死人了。”
“你——”莫世良喘息急促。
“我哪里说的不对?这不是你往日里,日日挂在嘴边的吗?”
此时的莫世良,只恨没生过这个孽女!
被报复的,不止莫家,还有徐家。
徐家旁支亲眷,接二连三出事,另有徐松延交好的同僚,被参的被参,疏远的疏远,明明已经立春,徐家却仿佛依旧留在寒风凛冽的冬日,再也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