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玉霜。
她曾请言姑姑帮她查过,她原先的那些丫鬟妈妈,早在四年前就死的死卖的卖。
更何况,当时她的身边,也没剩几个可信之人。
孙婆子被查出来时,就让活生生打死了,她身边的四个大丫头,全被关起来分开审问,她到死也没见到她们,至于其他二等三等丫头.....那时,她自己尚自顾不暇,又如何去看顾她们。
孙婆子死不足惜!
她分明是交代她,给莫姨娘女儿的蛋羹里添上一点虾粉,她却自作主张换成了夹竹桃粉末。
她没想害死那个小女娘。
她不喜莫姨娘不假,也厌恶莫姨娘所生之女,更不满莫姨娘总借女儿生病哭闹,隔三差五把徐松延叫去她院子,甚至几次三番从正院抢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想着,好!你不是成天让你女儿装病吗?我成全你!
她知道,莫姨娘对虾过敏,她的女儿也是,徐松延还因此要求府里,一律不许采购河鲜虾类。
府里上下众人,包括她的业哥儿,全得向莫姨娘母女让路。
何其可笑!
现在想想,温知宜依旧感觉,一股郁气直冲天灵盖。
孙婆子为何枉顾她的命令,将虾粉换成夹竹桃粉末,她不得而知,但她一定会查清楚,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勾当,到底是谁想要她的命!
短短一瞬间,她思绪纷飞,心情因想到徐家过往而变得沉重,她右手轻轻搭在窗户上,直视玉霜空洞的眼睛,语气冷冷淡淡:“你叫什么名字?可愿意跟我走?”
“不行!她......”
吴老婆子想说什么,温知宜一个眼神过去,她仿佛一只被扼住喉咙的老母鸡,叫不出声了。
玉霜嘴唇颤了颤,“我......”
吴老婆子缩着脖子,嗓子里不满的咕哝道:“她可是我花了三两银子给我儿子娶回来的!”
“阿宝。”温知宜喊了一声。
阿宝解开腰上荷包,数了三两银子丢出去。
吴老婆子眼睛一亮,饿虎扑食般把银子藏进怀中。
刚藏好,就开始后悔,早知道,她该多说点了。
再次被卖,玉霜表现得十分麻木,不哭不闹也不拒绝,让上马车就上马车,让跪下就跪下,仿佛一具没有生机的木偶。
“李家财物,明日我会让人来取。”
丢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温知宜放下马车帘子,隔绝了吴老婆子心痛至极的哀嚎,一行人在白西村村民注视下缓缓离开。
“玉霜。”
时隔四年,再次听到这个称呼,玉霜身子重重一僵,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自从徐家赎身,回到爹娘身边,她就不叫玉霜,而叫大妮儿了。
“你......”她缓缓启唇,声音很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
她想问,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阿宝眨眨眼睛,偷偷凑到温知宜耳边,小声问道:“娘子,您认识她啊?”
观棋竖起耳朵。
她也很好奇,娘子之前不是被关在庵堂么,怎么还认识这外面的人。
“以后和你解释。”温知宜语气含糊。
她把目光落到玉霜身上,“知道我为什么带走你吗?”
玉霜摇头。
温知宜道:“你们徐家的事,我很感兴趣,你不如和我说说,你是怎么从徐家离开,又嫁给吴老二的。”
徐家?
观棋在心里重复一遍。
娘子好似对徐家格外的关注啊。
玉霜眼睫颤了颤,抬眸看向对面眉目如画的女娘,“您,您是谁?”
“我姓温,宣宁伯府元娘。”温知宜微垂眼睑。
她遮住眼底情绪,“我和你们徐家大娘子,啊,对了,我是说姓莫的那个,我们有仇,我呢,这个人好奇心重,你说,她是怎么从一介妾室,爬上正头娘子的位置的。”
玉霜抿了抿唇,眼里有些恍惚。
在徐家的日子,仿佛是上辈子,她垂下脑袋,沙哑道:“娘子想知道,我告诉您也无妨。”
又道:“娘子既知我名字,想必已经知道,我是服侍谁的。”
“徐家先头大娘子,江氏。”温知宜靠着车壁。
玉霜点点头,眼底回忆闪现,涩然说道:
“四年前的一天,莫姨娘所生的小娘子,突然毫无预兆昏迷,又吐又泄,还没等到御医,人就没了气息,郎主震怒,府里戒严,最后不知怎么回事,查到我们娘子院里的孙妈妈头上。”
“孙妈妈被带走,不到半日,娘子身边的四个大丫鬟也被带走,接着就是我们娘子。”
“娘子被带走后,我们像无头苍蝇,从天亮等到天黑,后面,我趴在院门上,看到香梅姐姐和春兰姐姐被抬出去,一边走一边滴血,香梅姐姐眼睛瞪着......”
她闭了闭眼,压住喉咙里的惊惧。
“又过了两三日,我听外面守门的婆子说,英国公来了咱们徐家,我原以为娘子要被放出来了,谁知当天夜里,突然传来娘子死讯,说娘子不忿英国公叱骂,自己想不开......把自己死气了。”
“呵!”不管听多少次,再听到这个死因,温知宜还是一肚子怨气。
玉霜道:“娘子去世后,我们被放了出来,等到娘子停灵过后,棺椁被送去静心庵暂存,我们这些正院伺候的奴婢,就被叫来的人牙子带走了,我因存了些银子,磕头求着赎了身,回了我以前的家。”
她语气艰涩,身体发出颤抖,瘦黄的小脸露出苦笑,“回去没两月,就被我阿娘......嫁给吴家。”
“静心庵?”阿宝睁大眼睛。
温知宜同样意外。
她没与徐松延和离,死了也是徐家大娘子,死后当与徐松延合葬。
但徐松延现在不是还没死么,日后埋在哪里也没定下,她这个先咽气的娘子自然只能存放灵柩,等到他死的那日再一同下葬。
只是让她惊诧的是,她的灵柩竟是存放在静心庵。
这感觉十分奇妙。
温知宜吐出口气,把心神收拢回来,“江氏所生的儿子,为何会交由莫姨娘抚养?”
就不怕莫姨娘恨乌及乌?
玉霜怔了一下,想了想回道:“莫姨娘丧女之后,整日整夜啼哭,忧思成疾,眼看要坏了身子,莫姨娘身边的何妈妈向郎君提议,把小郎君抱给莫姨娘抚养,以抚慰莫姨娘丧女之痛。”
笑话!
谁会拿仇人的儿子,来缓解自己丧女之痛。
这和伤口上撒盐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排除她借此展示自己肚量,借由养徐家嫡长孙而坐上正室的位置,但在她已经坐稳徐家大娘子的今日,为何还对仇人之子呵护备至?
莫不是这世上,真有这种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菩萨?
可莫桑晚她是吗?
温知宜忘不了对方,面上一派恭顺敬重,人后却笑话她无知妇人的嘴脸。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她神情微敛,低下头细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