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找到了吗?”
温泽川大步走来,咚咚咚,踩得极重,每一步都是怒气。
许管家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汗水,苦着脸道:“没有,马房的周老头说,大娘子抢了马车就跑,连车都不要他驾,他跟着追出去,马车早跑远了,眨眼的功夫,就拐出了黄柳胡同。”
“再去找!把府里的人都派出去!”温泽川低声怒吼。
现在知道怕了?打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气死他了!
任谁好好当着差,却突然被人告知,自己女儿把人打了,这心情都不可能好。
温泽川尤甚,一脚踹翻前面圈椅,像头发怒的雄狮,在前厅来回走动,黑脸低吼:“她之前住的地方,都查清了没,赶紧让人去找,一定要把人给我抓回来!”
“哎,哎,是是是。”
面对暴怒的伯爷,许管家根本不敢解释,提起脚就往外跑,恨不得两条腿甩出火花。
温泽川尤不解恨,抬脚往观澜院走去。
老宣宁伯正坐在水池边的银杏树下,手里拿着一根鱼竿等待鱼儿上钩。
听到身后沉沉脚步声,他没有回身,缓缓说道:“这么急作甚,把我鱼儿都吓跑了。”
“阿父。”温泽川停在离他三步远的位置,躬身请安。
温临盛摆摆手,道:“都知道了?”
“是。”温泽川挤出一个字,脸上怒容不散,“儿子真恨不得......”
“好了!”温临盛打断他的话,先放下手里鱼竿,接着把旁边木盆里的鱼儿重新放回水池,这才说道:“养在外面的,难免有些野性,等养熟了也就好了。”
温泽川皱眉,“您就不生气,徐家那边......”
“如今整个京都,有谁不知道,你这个女儿,是个胆大妄为的。”温临盛站起身,右腿受不住力,看起来有些踉跄。
他望着逐渐枯黄的荷叶,“徐家过来的目的,我也能猜到,没有说出口,反而更好。”
“你管着禁军,乃因圣上信任,和下面各皇子,还是远着些为好。”
温泽川郑重点头。
温临盛心里还有另一个想法没说。
两次误打误撞,恰好都让伯府免于被圣上怀疑,他这个孙女儿,莫不是旺他们伯府?
“静心庵那边有结果了吗?”
温泽川闻言,心情越发沉闷,“有结果了,与她所说出入不大,谢氏的确多次使人往静心庵送银子......那嘴角带痣的妈妈,问了五六个人,听她们描述,的确是邓妈妈。”
温临盛捋着胡须,短暂思索过后,说道:“既如此,此事日后不必再提。”
温泽川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邓妈妈死的太及时,让他不得不怀疑,这里面还有其他人插手。
“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温临盛看了眼儿子,苍老的面容透出狠厉,“咱们伯府,姓温,不姓谢,静心庵里,你处理干净了,不要再生波澜。”
温泽川应是。
......
清河街徐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徐家太夫人杨氏,听到消息都亲自去了一趟春禧院,看望出事的儿媳妇。
过了这么一会儿,莫桑晚的脸变得更加恐怖,整个人如发胀的馒头,青青紫紫,脸颊布满淤青,双眼肿胀发红,几乎难以睁开,嘴唇破裂,衣襟染血,脖子上一圈黑紫色掐痕,不过简单的呼吸,都能引起胸腔一阵刺痛。
杨氏吓得连声念佛,待问明缘由,慈祥的表情瞬间消失。
“辛苦你了,那温家女娘,我听着就是个疯的,果然脑子不正常,对了,太医呢,去请来了吗?”
有丫鬟忙道已经去请了。
杨氏安慰过她几句,见她说话都困难,只好带着人先离开了。
正好莫桑晚这时也没心思应付婆母,等人一走,立马躺去榻上,闭着眼睛平复身上的痛,直到外面响起婢女通传,说小郎君前来看望娘子,莫桑晚这才睁开眼睛,艰难说道:“让业哥儿先回去吧,告诉他,我没事,让他别担心。”
外面传来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阿娘,您痛不痛,我给您吹吹,我去打她,打死她!”
莫桑晚听得心口发软,打起精神冲门外说道:“好哥儿,阿娘不痛,阿娘就是累了,要睡一会儿,你乖乖的,等阿娘好了,就带你去游乐园玩儿。”
“好诶!”小孩儿高兴的蹦起来。
莫桑晚对身边吩咐:“带业哥儿回去,别让他进来,莫吓到了他。”
“娘子就是心善。”平妈妈如是道。
这不是恭维,而是真心实意,反正换成她,她是做不到对前头那个所出的儿女这样事事周到的。
想着,她就道:“哥儿对娘子孝顺,娘子也该给哥儿添一个弟弟才是,免得哥儿一人孤单。”
莫桑晚摇摇头,让平妈妈打来热水,强撑着洗漱过后,换了衣裳去到床上。
不多时,太医来到徐家,给莫桑晚开了药,交代了要静养的要求后,怀着满心八卦离开徐家。
“真真是害人精。”瞧丫鬟端来药,平妈妈低声咒骂,“有娘生没娘养,疯疯癫癫,不知羞耻,我要是她,早拿根绳子吊死了,看宣宁伯府日后能得什么好!”
莫桑晚听见了,却没让平妈妈住口,她心里正不痛快呢。
转念,又不可避免想到,对方看她时的眼神,憎恨,阴冷,充满戾气,眼睛冷如寒霜,脑中闪过她掐住自己脖子时,那种扭曲中含着愉悦的眼神,后背莫名一寒。
真是疯子!
她低斥一声,又觉得有些古怪。
她发誓,这真是她第一次见,宣宁伯府这位女娘。
还没理清头绪,听到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心神一收,说道:“去看看,外面是谁。”
平妈妈点头出去,没一会儿,快步回到里间,“娘子,是三味书铺的方管事遣人来问,上个月递来的新书,娘子这边看了觉得可行?若是行的话,便让铺子里开始印起来。”
“新书?”莫桑晚一时没想起来。
平妈妈说道:“就是上个月递进来的,那本《邪王追妻》。”
莫桑晚靠着床柱,碰到后背的伤,小声吸了口冷气,缓慢说道:“......我知道了,让他再等等,过两日我给他答复。”
平妈妈出去传达娘子的意思,莫桑晚却靠在床头有些出神。
三味书铺是她两年前所开,当时,她坐稳徐家大娘子的位置,难免志得意满,又想起前世看过的穿越小说,里面女主角凭未来的各种小说震惊古人,她不免也生出这个心思。
后面,三味书铺开了起来,火也的确是火了。
但与此同时,各种贬低谴责纷至沓来,像什么“不守妇道”“枉顾书礼”“狗屁不通”......连带着徐家名声受到影响,渐渐的,她便也不大管书铺里的事,倒是之前取名的风格,完美的继承了下来。
她摸了摸脸颊,很痛,对温知宜,更是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
但心里,却又有种莫名其妙的松快。
就像是黑漆漆的山底,突然透进来一丝阳光。
她甩甩脑袋,不顾身上疼痛,暗骂自己一声:“胡想什么呢,真是好日子过够了不成!”
如今她穿金戴银,想吃什么有什么,龙肝凤髓,鲍鱼熊掌,几十人伺候她一人,要地位有地位,要银子有银子,掌握满府生杀予夺,岂不快哉?难道还比不过前世受人冷眼讥讽?
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忽略心底那丝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