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这件事,你怎么看?”
顾修远捋了捋袖摆,靠着车厢舒了口气。
顾衡玉端正坐姿,回话道:“儿子瞧着,温家伯父,应是不知情。”
“嗯,还有呢?”
“温家......二娘子很心虚,她应该知晓,至少知晓一部分。”顾衡玉说出自己看法,见父亲缓慢抚着短须,继续道:“那位大娘子,脾气急躁,逞强好胜,不肯吃亏......”
顾修远摇了摇头,“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顾衡玉话音顿住。
顾修远道:“你现在只看到她,咄咄逼人,气焰万丈,怎么就忘了,她进京都已有两月这事,这般耐得住性子的人,岂会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激烈愚钝?”
“她虽带着一个会武的妈妈,但要面对宣宁伯府,不亚于螳臂当车,你信不信,她要是直接回府,呵,坟头草怕是已有人高。”
“温伯父......”顾衡玉抿了抿唇。
顾修远掀起眼皮,“父亲年龄大了,终究是心软了,只让你看这浮世繁华。”
又道:“温平山此人,十七岁袭爵,两年后,也不过弱冠之龄,却能一举得圣上青眼,这二十几年来,他步步高升,里面不乏老宣宁伯筹谋,但你真当他就是心慈手软之辈?”
温泽川,字平山。
“他一开始,可不打算认这个女儿。”
说到这里,顾修远抚着短须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放缓,面上闪过一抹沉思。
“不过他这个女儿么,也不是一个简单的。”
顾衡玉看向父亲。
顾修远道:“你呀,真是读书读呆了。”
“阿父!”顾衡玉咬牙,语气隐有不满。
他哪里呆了,十四岁过院试,十七岁过乡试,二十一岁过会试,得圣上亲点的状元。
顾修远当然不是贬低儿子,他上有阿翁亲自教导,下有同窗一路常伴,没经过什么波折,自然也就看事单纯,这不是坏处,毕竟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体会人世起伏。
他缓缓说道:“一只困兽,除非孤注一掷,不然,只能死路一条。”
“一路抬着棺材,吹吹打打,故意选在今日拦住你们,为何?不过是为把事情闹大,将宣宁伯府龃龉摊在阳光下,让宣宁伯府的人不敢对她灭口,你再回想她最后说的那些话,那是明明白白告诉看热闹的人,她要是没了,就是宣宁伯府的人害的。”
“而且,滴血认亲时,她为何一点不惧?你我都看出温平山态度,两滴血融到一起的时候,宣宁伯府那位管家的脸色,你看到了吗?”
顾衡玉点头,“他很惊讶,还有些慌张。”
“不错。”顾修远道,“如果不出意外,那两滴血,应是融不到一起。”
可偏偏就是出了意外。
“我猜,滴血认亲这一环,只怕早在那位温家大娘子预料之中,她口称抢亲,吸引注意,责问顾家,表诉冤屈,一言不合,暴打温二娘子,因为她知道,我们一旦过来,她就再打不到人了。”
“她猜到,温平山会不认她,故意步步紧逼,让温平山提出滴血认亲,滴血认亲的碗,是温家管家找的,滴血认亲的水,是温家管家盛的,又是当着满街百姓,她温家大娘子的身份,再没人敢置喙。”
顾衡玉皱眉,明显在思索父亲的话。
顾修远继续道:“待身世明朗,立马一改先前盛气凌人。”说到这里,他看儿子一眼,“你要知道,世人都是怜贫惜弱的,她又那副长相,你不也觉得,她很可怜无辜么。”
这话说的,顾衡玉耳根子微红。
顾修远道:“能屈能伸,粗中有细,谋而后动,你再看她最后,干脆利落地把那状纸似的东西收了回去,温平山怒气是不是明显一消?”他笑了笑,眯起眼睛,“人就是这样,一直违逆你的,突然后退一步,难免让人下意识突生好感。”
“这份拿捏人心的本事,你合该跟她学一学。”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虽没甚规矩,但这份心性,配你也使得。”
毕竟被关在庵堂十几年,没规矩才是正常,不过,没规矩也有没规矩的好,至少不善那些阴私诡计,一张白纸,想把人教成什么样,还不是看他们的意思。
“阿父!”顾衡玉压低声音,事关小娘子名声,岂能轻易谈论。
“行行行,我不说,不说成吧。”顾修远并不是以严父着称的古板大家长,更没有抱孙不抱子的想法,要不是儿子自小有主见,又被父亲教的太规矩,他能把儿子处成兄弟。
如今被儿子冷脸,也没觉得被冒犯。
反而瞅着他暗红的耳廓,心里啧啧的感叹一声,他这个儿子,平日里坐怀不乱,过得跟苦行僧似的,原来是喜欢这样的。
说话间,马车行至顾府,顾修远从马车下来,眼神安抚过焦急的妻子,而后进府对顾府宾客表示,婚期延后,今日就当是顾家做东,请诸位亲友同僚一聚。
宣宁伯府那边一样,言道婚期延后,具体日子还要再定。
这可把大家胃口吊了起来,尤其听闻新娘子,竟也跟着回来了,众人那叫一个抓心挠肝。
啊啊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难不成......新郎官已经被抢走了?
一时间,酒也不喝了,饭也不吃了,众人起身向主家告辞,待一出宣宁伯府,立马招呼随扈赶紧去打听,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新郎官是怎么被抢走的?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顾衡玉的脑袋上,哐哐砸下几个大字,包括但不仅限于:尸体新郎,断袖之癖,抛妻弃子,喜新厌旧......
不仅如此,事情还越传越邪乎,什么女鬼复仇,人鬼情未了,女鬼携子寻情郎,新郎死进棺材躺,什么男的抢男的,女的抢男的,从一个女的,到两个女的,再到三个女的......劳苦大众的想象力,在这一刻得到升华。
而不管怎么离谱,故事里总少不了某人身影。
顾衡玉近来心情格外糟糕,再次打发走某个向他讨教勾搭女鬼教程的好友,他憋气地一拍书案,恨不得把上面话本盯出一个洞来——知道你们快,没想到这么快,才几天啊,话本子都出来了!
《娇弱小郎君:被十位小娘子团宠了》、《开局棺材,小郎君哪里逃》、《霸道女鬼强制爱》......
不是,这多冒昧啊!
自从徐家大娘子两年前开了一间书铺后,现在都是些什么鬼名字!
简直离了个大谱。
还给他取名古世美,你干脆点我名得了!
顾衡玉的低气压,温知宜不得而知,因为她正面对宣宁伯府三堂会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