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珠突然从窗户外冒了出来,两只手叉着腰,一副终于叫我逮到你们的得意模样。
“你们犯戒了,你们吃了鸡蛋,我要告诉明信师叔,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修安手一抖,鸡蛋掉到了地上。
“我的鸡蛋!”
她心疼得不行,也顾不得害怕,连忙捡起掉到地上的鸡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温知宜看向了出现在窗外的人。
修珠,同为修字辈,却比两人活得自在百倍。
只因她乃是庵主慈心,自庵堂外捡来的女婴。
不同于原主和修安的黑瘦,对方长得白白胖胖,小鼻子小眼睛,嘴唇是健康的红色,脸庞倒算清秀,说不上难看,也算不得好看,硬要夸的话,能赞一句有福气。
更特别的是,她竟留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
注意到对面看来的目光,修珠高傲地昂起下巴,小眼睛斜撇,冷笑道:“你们惨了,就等着挨鞭子吧!”
温知宜皱了皱眉,看了眼手里剩下的鸡蛋,面无表情地塞进口中。
——好好的一个人,竟长了一张嘴。
修珠声音陡然拔高,“你,你还敢吃!”
不向她求饶就算了,还敢当着她的面吃,这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啊。
她气得跳脚:“好,好,好,你给我等着,这次我一定要让明信师叔打死你!”
温知宜拍拍手,一整个云淡风轻,“鸡蛋?哪里有鸡蛋,谁看见了?”
“我看见了,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修珠怒瞪对面,反手指着自己眼睛。
原本有些害怕的修安,听见温知宜这话,眼睛骤然一亮,她反应很快,忙把手里的半个鸡蛋塞进嘴里,鼓着脸颊含糊道:“就是,你看错了,我们没有鸡蛋。”
面对这无赖至极的操作,修珠短暂怔愣一瞬,旋即火烧屁股似的冲进房间,“啊啊啊,吐出来,你赶紧给我吐出来。”
说着,就要伸手往修安嘴里抠。
修安往后躲,一面捂着嘴巴,嚼嚼嚼,嚼嚼嚼。
“吐出来,啊啊啊,你给我吐出来!”
修珠气急败坏,尖锐的指甲往修安脸上招呼,却又在下一瞬,生生停在半空。
温知宜不知何时从床上下来了,右手精准抓住修珠欲朝修安脸上抓挠的手。
“你想干什么?”她语气冷沉。
“我......”修珠有些心虚,又像是被对面人的语气吓到。
修安趁此机会,一溜烟躲到温知宜身后,喉咙用力一个吞咽,而后张开嘴巴给对面看,“没了,我都吃了,你就算去告状,我们也不会承认的。”
原本让温知宜吓住,气势减弱的修珠,听到这厚脸皮的话,顿时一个怨气翻涌。
“毁灭物证,罪加一等!你们给我等着!”
她愤怒地往回抽手,一下,两下,三下......尴尬了,没抽动。
“你你你,你放开我,你想干什么,你要是敢打我的话,我师父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温知宜挑眉。
咳!
俏丽明媚的美人,做这个动作那是妩媚风流,换到面黄寡瘦眼窝凹陷的脸上嘛,多少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好在某人不知道,正以十分有气势的姿势把人往后一甩,然后双手抱胸,讥诮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有人撑腰了,不用再说了。”
这语气,这姿态,多少有些故意气人的成分。
修珠连连踉跄,好悬稳住身形,握住被捏红的手腕,整一个咬牙切齿。
“果真是没爹没娘的野种,难怪你爹不要你,出身高贵又怎样,还不是被赶出来了,你爹早就不要你了,哈哈,你不会以为,你还是高门贵府的小娘子吧!”
“闭嘴!”温知宜眼里的温度消失。
修珠以为戳到了她心坎,愈发得意地昂起脑袋,“我有说错吗?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可怜,谁叫你心思恶毒呢,小小年纪,就敢害人性命,啧啧啧,你这种忤逆不孝,卑贱不堪的贱种,换做是我......啊!”
啪——
她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巴掌就落到了她脸上,直将她扇的转了两圈,脑袋撞上门框,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惊慌之中,她下意识抓住门框,眼前一阵阵金星漂浮。
温知宜嘴巴微张,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干黑的小手。
......厉害了,我的手。
那边,修珠摇摇晃晃地直起身,突然毫无预兆地干呕了一声,左手捂住麻木发烫的脸颊,用看鬼似的眼神瞪着对面的人,“......你,你竟敢打我?”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她整个左边脸颊肿了起来,耳朵嗡嗡作响,她嘴巴动了动,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修安:“!!!”
修安嘴巴能吞下一颗鸡蛋。
温知宜眨了眨眼睛,故作淡定地收回自己的手,目光平静与其对视,“若论犯戒,谁比得过你,没吃过鸡蛋的人,知道鸡蛋是什么样的?贼喊捉贼很有意思?”
“兔子急了还咬人,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下次再让我听见这些话,我不介意打烂你满口牙。”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修珠哆嗦了一下,又有些心虚,结巴道:“你,你敢!”
温知宜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修珠后背发凉,脸上的疼痛告诉她,对面的人不是在吓唬她,她阴沉着小脸,小声嘟囔道:“又不是我一个人说,她们都这样说......”
“其他人我管不着,但你......”温知宜挥了挥拳头。
修珠见状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过了好一会儿,咬着牙色厉内荏道:“你,你别以为我怕你,我告诉你,你爹早盼着你死了!我看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咱们走着瞧!”
温知宜心脏一跳,眼神骤然凌厉,“你这话什么意思?”
修珠自知失言,恨恨瞪对面一眼,转身跑了。
温知宜脸色沉下。
“阿宜。”修安担忧地看过去。
温知宜垂下头,沉思片刻,开口道:“我不是意外落水,是有人推我。”
只是之前,她一直以为,是庵堂里谁看原主不顺眼,现在看来,莫不是还有宣宁伯府的手笔。
可是原因呢?
按修安所言,原主本已决心留在静心庵里。
“什么?”修安大惊,忙追问:“是谁,是谁推的你?”
“我没看清。”温知宜摇了摇头。
月初时,原主因抄错经书,被削减了每顿的斋饭,后面实在饿得受不住了,就开始在斋堂里抢饭吃,然后让人告到法堂堂主跟前,因不忿顶了两句嘴,结果就被押去了戒律堂。
戒律堂以她犯事为由,要关原主三日禁闭。
落水那日,刚好是第三日。
原主因太饿了,掰断了墙上窗户,从窗户偷偷翻了出去,准备到斋堂拿些吃的,谁知经过斋堂对面的水池时,被人从背后推了下去。
而后,便是数不尽的池水向她涌来,阴冷,窒息,绝望,紧紧包裹住她,胸口痛的像是要爆炸。
仅仅回忆原主记忆,温知宜都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无力感。
可想而知,原主当时有多绝望。
她双手握成拳头,目光与房里的一尊地藏菩萨像对视上。
地藏菩萨,又称大愿地藏王菩萨,据说,在地藏王菩萨面前诚心忏悔,便能消除孽障,洗清往昔罪孽,死后不必堕十八层地狱。
静心庵里供奉的,正是这地藏王菩萨。
温知宜冷冷一笑。
罪孽?
不说原主,就说修安,她母亲在被赶来静心庵后,才发现自己身怀有孕,修安是在静心庵里出生的,自小乖巧软弱,单纯心善,又是哪里来的业障?
可见便是佛,端坐高台久了,也瞧不见众生了。
温知宜脑海闪过重重思绪,实则也不过短短一瞬间,她沉声道:“法堂和戒律堂的人都有可能,我必须尽快逃出去,不然,不定什么时候就没命了。”
修安这时候也说不出忍一忍的话了。
她来回揪着手指,焦急地在原地走动,后知后觉地说道:“难怪明慧堂主突然针对你,就因为抄书的一个错字,便削减你每顿斋饭,她肯定是故意的。”
“还有戒律堂,说不定,她们早就等着你偷偷跑出去了。”
修安越想越气,气呼呼道:“她们怎么这么坏!”
温知宜心底也生出些紧迫感。
“啊!糟了糟了!”修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惊慌不安地看向温知宜,“怎么办,怎么办,修珠她肯定要去寻明慧堂主告状,到时候......”
温知宜目光一凝。
捉贼捉赃,之前,她打着死不承认的主意,但现在,不得不多防备一分。
目光扫过床边鸡蛋壳,她飞快上前收拢起来,转头在房里找了找,没找到一个能包住鸡蛋壳的东西,来不及失望,她快步去到床尾,打开上面斑驳的樟木箱子。
里面放着两件灰色僧服,以及一件青色棉袍,她飞快扫过一眼,随手拿起一件僧服,快速撕下下摆一角,将鸡蛋壳包了起来,而后利落塞进袖子里藏好。
她目光灼灼地叮嘱修安:“你记住,咱们没吃过鸡蛋,谁来问都一样,一定不能承认。”
修安郑重点头。
温知宜微松口气,接着倒来两杯白水,一人一杯漱了口。
刚做完这一切,法堂的人就来了,说是堂主有找,让两人立马跟她过去。
听见这话,两人相视一眼,温知宜握住修安的手,对她道:“别怕。”
修安深吸口气,“嗯,我不怕。”
来叫人的女尼居高临下的看了两人一眼,态度冷然而轻蔑,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
她冷嗤一声,语气尖刻,“愣着作甚,还不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