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来了!”
许管家从一旁酒楼出来,手里端着酒楼里借来的大白瓷碗。
温泽川大步上前,利落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面色不变地划破食指指腹,将一滴血滴进碗里。
随后,他看向温知宜,神情严肃,“可敢?”
温知宜远远看着他,半晌,突然嫣然一笑,“好啊。”
她走上前,看了眼递过来的匕首,嫌弃地撇了下嘴,道:“我要针。”
许管家闻言,立马让人去拿针来。
人群里就有卖针头线脑的小贩,很快一根细长的绣花针到了温知宜面前。
她接过来,暗暗吸口气,闭眼往指尖一戳,痛感袭来,顿时一粒血珠冒出来,她龇着牙挤了挤,一点也不敢浪费,连忙把手指伸到碗上,血珠滴答一声落进水中。
众人屏住呼吸,齐齐伸长脑袋,朝着碗里看去。
水波微微荡漾,清水中两滴血珠,缓慢向着对方靠近,最终......融为一体。
“融、融了!”
“真的融了,是亲父女,没跑了。”
温泽川眸色一紧,转头看向许管家,许管家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温知宜瞧见,眼底光芒一闪,面上做委屈状,眼睫低垂,嗓音落寞,“如今阿父......可是还不愿认我?”
终日打雁,竟叫雁啄了眼。
温泽川心口发堵,定定凝视对面的人。
许管家不可能违逆他,而现在偏偏出现意外,那只可能是还有人在她身后帮她。
是谁?目的作何?莫不是和宣宁伯府有仇?
他心底各种考量,但实则也不过短短一瞬,落在外人眼中,就是他短暂怔了一息,接着便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你,你真是我的女儿?你没死?”
又道:“好孩子,是为父误会你了。”
又将矛头指向静心庵:“好个静心庵,竟敢蒙骗于我,我定要叫她们付出代价!”
对上对面震怒的面容,温知宜吸吸鼻子,十足的一个受了委屈向父亲寻求撑腰的小女儿姿态,“阿父,您终于相信我了,我没死,我从地狱里爬回来了,阿父,您要给我做主呀,是有人害我,不想要我活啊!她指使庵堂里的明慧和明信两人要我的命,我有证据......”
“好了!”温泽川打断她的话,“你刚回来,先不说这些事,走,随阿父回家。”
温知宜摁着绣帕的眼角一冷。
真是个老混蛋!
她继续抽抽噎噎,“要害我的人,就在宣宁伯府呢,女儿如何敢回去。”
听见这话,众人下意识朝新娘子看去。
温嫦依一整个鼻青脸肿,靠婢女搀着才能站稳。
眼瞧一盆脏水泼过来,她忙不迭喊道:“不是我!我没有!你别胡说!”
温知宜放下手,绣帕下的眼眸,没有半点湿意,她淡淡道:“我可没说你。”
那你还打我?!!
温嫦依很想反问一句,临到口又被她咽了回去。
温知宜掏出明慧和明信两人的证词,顾修远突然轻咳一声,对温泽川道:“温兄,这天色不早了,有什么事,不妨回去再说?”说到这里,他轻叹一口,“还有咱们两家这亲事......”
温泽川向他投去一道隐晦的感激,而后看向温知宜,目含警告:“你顾伯伯说的是,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明显加重的语气,无不是在提醒温知宜,你要还想嫁进顾家,最好见好就收。
迎着对面冷肃的眼神,温知宜站着没动,就在温泽川越来越烦躁时,对面突然松口道:“......好啊。”
什、什么?
惊喜来得太突然,温泽川一时难以反应。
见她将证词折好重新放进怀中,他心口郁气骤然一松,脑中下意识闪过一个念头:他这个女儿,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这就走啦?”
围观百姓意犹未尽。
“就是啊,到底是谁害人啊,不是还没说清楚么。”
“嘁,你们想什么呢,这些个大家族,哪里会让咱们当戏看。”
不说豪门世家,但凡有点家底的,都信奉一个规矩,胳膊折在袖子里。
能有今日这一出好戏,已是打了顾温两家一个措手不及。
宣宁伯府随扈赶来马车。
温知宜踩着脚凳,突然回身说道:“我这一回去,不会什么时候死了吧?”
温泽川呼吸一滞:“不会!”
什么好相处,果然是错觉。
“那就好。”温知宜拍拍胸口,做出松口气的模样,“阿父别怪女儿多心,实在是女儿这一路回来,真真是几次死里逃生,女儿这颗心啊,也着实是怕得狠了。”
温泽川深吸口气,和她保证:“为父自会为你做主。”
“多谢阿父。”温知宜弯眼一笑,车檐烛光打在她脸上,仿佛有百花绽开,一笑生花。
“听说这些大家族里面,但凡有坏了事的,心软的,远远打发出去,心狠的,一碗药下去,只当重病没了呢。”
“哇!真的假的?”
“我大舅他儿媳妇的三姑妈家的......”
温泽川听着两旁百姓激烈讨论,侧脸透出冷冽的弧度。
这时,他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两下,看过去,是顾修远,顾修远道:“温兄,圣上明察秋毫,乾纲独断,您圣心优渥,我们哪里比得过您,还望三思啊。”
明察秋毫——什么都知道。
乾纲独断——霸道且小心眼。
温泽川退后一步,拱手道:“今日之事,是我们温家对不住了,待改日,必登门赔罪。”
顾修远摆摆手,最后看了眼从喜色到萧瑟的花轿,带着儿子和顾家的人走了。
温泽川这边,也向着宣宁伯府而去。
马车内,观棋和阿宝叽叽喳喳。
“你瞧见没,我刚刚那一棍子过去,少说打了五六个。”
“你力气比我大,不过我脑袋硬,我拿脑袋顶她们。”
“哈哈,那两个四脚朝天的,就是你顶的吧。”
言姑姑看向温知宜,“您这一闹,可就同时得罪了顾温两家。”
“那又如何?”温知宜抬眸回视,柔弱的眉眼堆砌冷意,“得罪就得罪,他们的一句喜欢,又升华不了我的人生。”
阿宝听到这话,就道:“我觉得,那位顾家伯伯,应该是偏向阿宜的吧,他都帮阿宜说话了。”
言姑姑咳嗽一声,表情严肃,“我说了,从今日起,都要改口唤娘子,不许再‘阿宜阿宜’的,没个尊卑。”
温知宜想说没事,言姑姑一个眼神瞪了过来。
阿宝吐吐舌头,躲到温知宜身后。
言姑姑轻哼一声,道:“顾家郎君这位父亲,乃二甲进士出身,时任从四品司农寺卿,虽从打探来的消息看,此人多风流才情,喜好风雅,性子平和,但这不代表,他就真的好拿捏。”
“姑姑说的是。”温知宜赞同,面露沉思,“他看起来在质问温泽川,实则不过是借此表明他们顾家的不知情。”
她又道:“我想,这时候随便找外面百姓一问,肯定没人会觉得顾家有错,指不定还会同情顾家,遭受无妄之灾。”
或许,顾家不知道是真,但不上心也是真。
言姑姑点头,“您能这样清醒,很好,但......”她话音一转,“谨言慎行,不该只在外面,那是您的父亲,您不能直呼其名。”
温知宜眨眨眼睛,向言姑姑软软一笑。
无独有偶,这边在讨论顾家,那一边顾家父子,也正就温知宜发表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