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客栈的大堂里点亮了几盏昏黄的油灯,勉强驱散了角落的阴影。
今天一整天的生意都冷冷清清,此刻更是显得有些萧条。
稀稀拉拉的,堂内只坐着两三桌客人,正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这些人大多是前些日子进城的旅人或者商贩,如今却被困在了这座风声鹤唳的宛城,想走也走不了。
饭桌之上,谈论市井传闻,似乎是排遣忧虑与无聊的唯一方式。
他们压低了声音,却又忍不住相互交换着听来的消息,语气中夹杂着不安与一丝莫名的兴奋。
话题自然离不开这几天宛城里发生的连串怪事。
从前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太守袁术得了传国玉玺。
到后来玉玺离奇被盗。
再到昨夜突如其来的全城大搜查。
直至今日,城中那几乎没有停歇过的混乱厮杀。
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看起来像是行脚商的汉子,大约是多喝了两杯,说得尤其起劲,唾沫星子横飞。
“要说今天这事儿啊,那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大清早就没消停过!”
同桌的几个人立刻被吸引,纷纷凑近了些,听他细说。
之前的事情,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些,但今天的动荡,却是亲身感受到的。
“一大早,城门那边就闹翻天了。说是太守怕偷玉玺的贼混出城,要严查过往行人。结果呢?那些丘八趁机勒索,连一些大户人家都没放过,抢了不少东西,乱糟糟的!”
“是啊是啊,我隔壁院子的老王头,就因为出门想买点米,被拦住盘问了半天,还差点被抢了钱袋。”
另一个客人也忍不住插话。
“后来就听说,有贼人闯进城里来了!怎么进来的不知道,反正是闹出了天大的动静!还不止一伙!”
“太守府那边派了好多兵出来搜,可搜了大半天,连个贼毛都没抓到!”
行脚商汉子得意地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好不容易安静了一小会儿,到了下午,城北那边又打起来了!”
“听说是巡逻的官兵发现了偷玉玺那伙贼的踪迹,好家伙,从城北的西头,一路追杀到了东头!那动静,刀枪响个不停!”
“抓到没啊?”
有人急切地问。
“不清楚,反正是没个准信儿。”
汉子摇摇头。
“但这还没完!后来啊,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两伙人!也是厉害得紧!太守只好又分兵去追!”
“城里好几个地方都传来了打斗声,乒乒乓乓的!那两伙人也是滑溜,带着官兵满城跑,就没停过!”
“一直乱到现在,刚才才稍微安静了点。”
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有人忍不住感慨。
“你说这伙强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闹得这么大动静,太岁头上动土啊!”
“一天了,愣是没被抓住,真是邪门!”
“还能为什么?肯定都是冲着那传国玉玺来的呗!”
“宝贝动人心啊!”
另一个客人心有余悸地补充道。
“我听说啊,今天城西那边,死了老鼻子人了!血流得到处都是!哎哟喂,那场面,想起来都瘆得慌!”
这话一出,桌上的气氛顿时又凝重了几分。
“快吃快吃!”
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比较稳重的人催促道。
“吃完了赶紧回屋待着去。外头不管有什么动静,都别出来看热闹。”
“没瞅见城里那些本地住户,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窗户都不敢开么?这当口,保命要紧。”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原本还有些兴致的谈论也渐渐平息下去。
昏黄的灯火摇曳着,将客人们脸上的忧虑与不安,映照得格外清晰。
……
赵云和马云禄自然不会选择从客栈正门大摇大摆地回去。
两人身形矫健,如同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从旁边一条漆黑如墨的巷子翻入了客栈的后院。
马厩之中,玉兰白龙驹和火流云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归来,发出低低的嘶鸣,鼻孔中喷出温热的气息,蹄子不安地刨动着地面。
赵云迅速解开缰绳,轻抚着玉兰白龙驹的鬃毛,马云禄也牵过心爱的火流云。
二人合力推开后院那扇不起眼的侧门,正准备翻身上马,向着东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巷道深邃的阴影里,一道冰冷彻骨的寒光毫无征兆地撕裂黑暗,如毒蛇吐信,直取赵云面门要害!
赵云反应快如闪电,几乎是本能地,手中龙胆亮银枪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瞬间向上撩起格挡。
“铛!”
一声清脆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在死寂的巷道中骤然炸响,激荡回旋。
借着兵刃碰撞瞬间迸发出的微弱火星,那道袭来的寒光终于显露出它的真容。
那是一柄剑。
剑身修长,造型华美,其上镶嵌着七颗幽幽闪烁的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神秘莫测的光泽。
七星龙渊!
而紧握这柄绝世名剑的,正是那个头戴斗笠、身着灰衣的神秘男子。
史阿!
他如同没有实体的鬼魅,悄然无声地从深沉的阴影中滑出,斗笠下,一双冰冷锐利的眼眸,如同鹰隼般死死锁定了赵云。
“终于让我逮到你了,这一次,休想再轻易逃脱!”
史阿的声音沙哑低沉,仿佛砂纸摩擦,字里行间透着一种猎人锁定猎物般的执着与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意。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火红的枪影已然撕裂空气,带着一股凌厉无匹的劲风,直刺他的面门!
马云禄性如烈火,嫉恶如仇,眼见这人出手偷袭,哪里还忍得住,娇叱未出,手中落英枪已如怒龙出洞,疾刺而出!
史阿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身形如一片落叶般微微向后飘退一步,巧妙地避开了枪尖的锋芒。
同时,他手中七星龙渊长剑灵巧地探出,如毒蛇般精准无比地侧向一削。
剑刃与枪刃轻巧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落英枪的枪尖受力,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顿时被卸去大半,攻击方向不由自主地向旁边偏移开去。
就在史阿后退格挡马云禄的同时,赵云亦动了!
龙胆亮银枪仿佛潜龙出渊,枪出无声,却带着一股迅猛绝伦、无可匹敌的气势,直刺史阿胸膛要害!
这条巷道实在太过狭窄,空间逼仄得令人窒息。
一杆长枪在其中尚且觉得束手束脚,难以将威力完全施展开来,更何况是赵云和马云禄两人同时挥舞长枪对敌。
枪法中那些大开大合、威力刚猛的横扫、劈砸等招式,在此地根本无法使用。
两人只能将全身劲力凝聚于枪尖,以最直接、最迅捷、最致命的刺击为主。
史阿身形飘忽不定,步法诡异步伐灵动,在方寸之间辗转腾挪,竟是凭借着手中一把看似单薄的长剑,硬生生抵挡住了两杆神枪疾风骤雨般的连续攒刺。
“铛!”“铛!”“铛!”
金铁交击之声如同急促的鼓点,接连不断地在巷道中响起。
连续格挡数次之后,史阿敏锐地抓住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破绽——马云禄再次刺出落英枪,枪势已尽,力道用老,而赵云的下一枪尚未完全递出的瞬间空隙。
他脚步猛地向旁边横跨一步,身形如同鬼魅般闪到了落英枪的侧面,避开了枪尖的正面威胁。
紧接着,他手中七星龙渊剑光一闪,狠狠地一剑劈砍在落英枪的枪杆之上,剑身顺势向下,灌注一股沉重而巧妙的力量,猛地用力一压!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伴随着精妙的卸力技巧传来。
马云禄只觉虎口剧震,手中长枪猛地向下一沉,竟被史阿这一压一带,连带着枪头向下,撞向了赵云刚刚刺来的亮银枪枪头!
“啪!”
一声闷响,两杆长枪的枪头被史阿用七星龙渊的剑身强行压得向下荡去,枪尖几乎触及地面冰冷的石板。
这一下变故突生,不仅巧妙地破解了两人的合击之势,更重要的是,极大地拖延了他们收枪回防的宝贵时间。
就在这电光石火、胜负悬于一线的瞬间,史阿斗笠下的双眼中,寒芒陡然爆闪!
他手腕疾翻,七星龙渊长剑被猛地回拉至身后,剑尖斜指地面,整个动作完成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
然而,就是这刹那间的停顿,七星龙渊那原本华丽璀璨、流光溢彩的剑刃,竟如同被泼上了最浓稠、最纯粹的墨汁一般,瞬间变得通体漆黑,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胆寒、仿佛能够吞噬世间一切光线的恐怖黑暗气息!
“暗无天日!”
史阿一声低沉的嘶喝,手中漆黑长剑骤然横挥而出!
一道纯粹由黑暗凝聚而成的剑气,脱离剑身,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般在空中拉出一道粘稠翻腾、扭曲不定的黑色尾焰,裹挟着死寂与毁灭的气息,朝着巷道中避无可避的赵云与马云禄二人疾射而去!
这道诡异的黑色剑气所过之处,连周围本就昏暗的光线仿佛都被强行吸扯了进去,空气都似乎变得凝滞沉重,令人呼吸困难。
赵云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笼罩全身!
他瞬间便判断出,这一招所蕴含的恐怖威力,远非之前那些试探性的攻击可以相提并论!
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身旁的马云禄,疾声喝道:
“退!”
两人脚下急点地面,身形如同被狂风吹拂般迅速向后倒退。
赵云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自从上次在长安城里与吕布一战后,他身受重创,经脉受损,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悉心调养,但体内黑气仍未除尽,一身气力也仅仅恢复了五成左右。
以这种状态,他根本无法催动自己压箱底的防御绝技“鸾凤和鸣”,来正面抗衡如此诡异霸道、闻所未闻的剑招。
赵云和马云禄连退数步,身形疾闪,很快便退到了狭窄巷道的尽头。
再往后退一步,便是他们刚刚牵出来,此刻正因感受到那恐怖气息而焦躁不安、刨动蹄子的玉兰白龙驹和火流云两匹神驹。
那黑色剑气散发出的不祥气息,让这两匹通灵的宝马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嘶鸣起来。
赵云眼神一凝,绝不能让马匹受伤!
身后已是绝境,退无可退!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之色,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将马云禄牢牢护在自己的身后。
丹田之内,仅剩的内劲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疯狂催动起来!
一股青碧色的奇异劲力,如同细密的蛇鳞,迅速覆盖、包裹住龙胆亮银枪的枪刃,正是他“青蛇吐信”的独门劲力!
紧接着,赵云手腕疾抖,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龙胆亮银枪瞬间化作漫天令人眼花缭乱的幻影!
“百鸟朝凤!”
无数细碎、急促、繁密如雨的鸟鸣声凭空在巷道中炸响,宛如百鸟争鸣。
成百上千的银色枪花,如同受到召唤的鸟群,在赵云身前骤然绽放、层叠、交织,光影闪烁,瞬间形成了一道看似虚幻朦胧、实则坚韧无比的枪影屏障,密不透风地将他和马云禄以及身后的两匹宝马牢牢护在其后!
那道拖曳着粘稠黑色尾焰的恐怖剑气,终于狠狠地撞入了这片由无数枪影构筑的屏障之中!
“嗤嗤嗤嗤——!”
一连串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浸入冰冷河水时发出的声音响起,尖锐刺耳,令人牙酸。
在“青蛇吐信”那无坚不摧、凝聚紧实的独门劲力加持下,赵云刺出的每一记枪花,都蕴含着极强的穿透与消磨之力。
无数次的急速穿刺、点啄、绞杀,疯狂地消磨、瓦解着那道黑色剑气上所蕴含的、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黑暗能量。
璀璨的枪影与深邃的黑气剧烈碰撞、相互湮灭,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与令人不安的能量波动。
终于,在赵云那连绵不绝、仿佛永无止境的枪影持续消磨之下,那道来势汹汹、声势骇人的“暗无天日”剑气,其蕴含的能量被彻底耗尽,最终如同一个被戳破的墨色气泡般,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沉寂的空气之中。
巷道内,恢复了短暂得令人窒息的寂静。
史阿依旧握剑而立,斗笠低垂,但从他变得稍显急促的呼吸中可以听出,他内心的震动。
斗笠下的眼神中,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之色。
“居然……能够以这种方式,硬生生破解了我的‘暗无天日’。”
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错愕。
“小子,你对枪法劲力的理解和运用,其精妙深奥之处,当真是匪夷所思,远超常人想象。”
史阿缓缓竖起手中的七星龙渊,剑尖直指夜空。
他左手捏了个玄奥的剑诀,两根并拢的手指轻轻搭在了那柄此刻已然恢复了华丽光泽的剑身之上。
随着他指尖的拂过,七星龙渊的剑刃,再一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被那如同深渊般的墨色所浸染!
这一次的墨色,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纯粹,仿佛连周围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都要被彻底吞噬殆尽!
(第五十五章完)
......
兖州。
“报!!!禀主公,吕布率众来犯!”
“吕布?!前些时日他被李傕、郭汜赶出长安,竟来了这里。志才,你可有计策击退吕布?”
“耳目,吕布兵力多少?”
“回军师,约莫三千人。”
“主公,区区三千兵马,不足为虑。然则,吕布本人骁勇无双,不知何人敢抗?”
“主公,军师,末将敢往。”
“哈,那便拜托典韦将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