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像是被山风掐断了尾巴,只在云层里余留一丝若有若无的震颤。欧阳逸飞几人伏在棺材沟西峰的最高处,身下是丛生的荆棘与碎石,棱角硌得掌心发疼,却没人敢动分毫。
夜风卷着沟底的潮气漫上来,带着股铁锈般的腥气。欧阳逸飞右手按在身侧的龙渊剑上,剑鞘是深海沉木所制,此刻被月光照得泛着一层冷幽的光。他微微侧头,能看见梅降雪垂在腰间的软鞭——那鞭身是用百炼精钢绞成,外层裹着一层乌金蛇皮,平日里盘在腰间像条温顺的蛇,此刻却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仿佛随时会吐出血信。
“往这边看。”萧寒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音说的。他背着的金背砍山刀斜斜抵在背上,刀身宽厚,在月光下偶尔闪过一丝沉钝的光,像极了他此刻的眼神。顺着他下巴点的方向望去,沟底那片黑压压的建筑群正亮得刺眼。
血羽教的分舵大寨就嵌在棺材沟最深处的山坳里,四周用丈高的青石墙围起来,墙头每隔几步就挂着一盏气死风灯,灯芯“噼啪”爆着火星,将墙头上巡逻的人影拉得又细又长。寨门紧闭,却留着两侧的角门,不时有提着灯笼的人进进出出,脚步匆匆,像是在搬运什么。
“都三更过了,还这般热闹。”苏璃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玉笛,笛身温润,是暖玉所制,与她此刻清冷的语调格格不入。她的目光落在大寨最深处那座最高的阁楼,阁楼顶层的窗纸透出摇曳的烛光,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人影在晃动,“看来高森果然在这儿,这阵仗,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欧阳逸飞没有接话,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龙渊剑的剑柄被他攥得微微发烫,剑身在鞘中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凝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他数了数寨墙上的灯笼,整整二十四盏,按照八卦方位排列,这是血羽教最高规格的警戒阵仗,寻常分舵绝不会有这般布置。
梅降雪忽然抬手按住他的胳膊,指尖微凉。她朝左侧努了努嘴,那里的阴影里,一道黑影正贴着岩壁往下滑,动作轻得像片落叶——是萧寒。他显然是觉得在山顶看得不够真切,竟悄无声息地往下挪了数丈,此刻正伏在一块突出的巨石后,背着的金背砍山刀与岩石碰撞,连一丝声响都没带出来。
就在这时,沟底忽然传来一阵模糊的说话声,被风一吹,断断续续飘了上来。
“老六!该换班了,你他娘的快点!”声音粗哑,带着几分不耐烦,像是从寨门左侧的哨塔里传出来的。话音刚落,哨塔上的灯笼晃了晃,一道人影探出头来,骂骂咧咧地吐了口唾沫。
紧接着,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黑暗里钻出来,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急什么……马上到,马上到……”这声音拖得老长,尾音还打着颤,听着竟有几分漫不经心,“这鬼地方,除了风就是石头,哪有什么人来……”
“少废话!教主有令,今晚卯时前不许合眼!”先前那粗哑的声音又响起来,“要是误了大事,小心你的皮!”
“知道了知道了……”懒洋洋的声音嘟囔着,似乎是挪动了几步,然后就没了声息。
山顶上,欧阳逸飞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苏璃将玉笛横在唇边,指节在笛孔上轻轻敲了敲——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为“对方戒备虽严,却有松懈之处”。梅降雪的软鞭不知何时已滑到掌心,鞭梢在碎石上轻轻一绕,带起几粒尘土,落进草丛时悄无声息,像是在说“可从哨塔左侧突破”。
欧阳逸飞缓缓松开龙渊剑的剑柄,剑鞘上的寒气顺着掌心漫上来,让他纷乱的思绪冷静了几分。他朝萧寒藏身的巨石方向望去,那里的黑影动了动,似乎是朝上指了指,又朝寨门右侧画了个圈——萧寒显然也听到了对话,并且发现了右侧哨塔的守卫似乎比左侧更松懈。
夜风忽然转了向,带着沟底的灯火气扑面而来。欧阳逸飞看见寨墙内侧的空地上,忽然涌出十几道人影,提着灯笼往大寨深处走,步伐匆匆,像是在搬运什么重物,灯笼的光在他们脚下拖出长长的影子,像一条条扭曲的蛇。
“不对劲。”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像块石头,“换班的哨卫拖沓,内里却在加紧动作,这是外松内紧的阵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片灯火通明的大寨,“他们不是在等什么人,更像是在……转移什么东西。”
梅降雪的指尖在软鞭上轻轻摩挲,乌金蛇皮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不管是等人还是转移东西,咱们的目的不变。”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高森必须找到,那批被劫的官银,也必须拿回来。”
苏璃忽然笑了笑,玉笛在掌心转了个圈,映出一道温润的光:“既然老六懒得换班,那咱们不妨‘帮’他一把。”她朝哨塔的方向歪了歪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比如,让他睡个安稳觉。”
欧阳逸飞看着她眼中的光,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了些许。他再次望向沟底,灯火依旧通明,人影依旧晃动,但此刻在他眼里,那些看似严密的守卫,已然露出了缝隙。龙渊剑在鞘中又轻鸣了一声,这一次,不再是凝重,而是跃跃欲试的锋锐。
他朝萧寒的方向比了个手势,食指在眉心一点,然后朝寨门左侧划了道弧线。
巨石后,萧寒的身影动了动,算是应下了。金背砍山刀的刀柄在月光下闪了闪,像是在回应龙渊剑的呼唤。
三更已过,离卯时还有两个时辰。棺材沟里的风还在呼啸,哨塔上的灯笼还在摇晃,而西峰顶上的几道人影,已经如蓄势待发的箭,只等一声令下,便要穿透这沉沉夜色,直刺那灯火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