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轱辘声。
车厢角落,几滴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格外刺眼。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这是第四次踏入阴府这条长街,街面依旧冷清。
我面带沉痛之色,坐在马车上,王碌驾车的手有些颤抖。
朱漆大门罕见地敞开着。
阴家三爷,阴永昌早已等在门口,他们的消息还是那么灵通。
“江主簿!讨伐逆贼,威震幽州!阴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我翻身下马,带着沉痛与肃穆,拱手还礼,声音低沉。
“阴三爷!江某……愧对阴家啊!”
阴永昌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我抬起头,大声道:“贵府三十位忠勇之士,随我攻入葬魂谷,浴血奋战,奋勇杀敌!面对血刀邪魔,无一人退缩,无一人怯战!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只可惜……”
我痛声道:“三十位壮士,尽数力战殉国!竟无一人生还!”
我假装抹了一把眼泪,“江某惭愧!”
阴永昌嘴角抽搐了一下,“为朝廷剿匪,为百姓除害,捐躯赴难,马革裹尸,正是我阴家儿郎的本分!他们,死得其所!”
一番话大义凛然,着实令人动容。
阴永昌引着我们,并未去上次暖阁,而是拐入西侧一处更为僻静的偏厅。
厅内陈设简单,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飘散着沉香味。
没有茶水,没有寒暄。
只有我、王碌、阴三爷,还有身后如影子般沉默的老管家。
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
“江主簿,此处清净,有话,不妨直言。”
是时候摊牌了。
“贵府三十位忠勇之士,英灵归家,抚恤安葬,皆需银钱。”
我语气平稳,却字字清晰,“按镇武司阵亡锐士最高抚恤,每人两千两,三十人,计六万两。”
阴永昌手指微微一顿,眼皮都没抬。
我继续道:“此外,贵府客卿贾仁贾先生,奋勇当先,力斩血刀门贼首虚无影,不幸殉职!按悬赏令,血影使人头值二万两。此乃贾先生之功,此银,当归阴家。”
“还有,”我身体微微前倾,“昨夜谷中不太平,总得有些压惊的费用,不多,两万两。”
我抬起手,三根手指轻轻敲在冰冷的桌面上。
“六万抚恤,二万赏银,二万压惊。共计十万两。”
数字落地,偏厅内死寂一片。
只有香炉里一缕青烟袅袅上升。
他缓缓抬起眼直视着我,里面没有任何愤怒,只有一片冰冷,“江主簿,好大的胃口!”
“三爷说笑了。江某只是替英魂讨个公道,替活人求个心安。”
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这十万两,买的是阴家满门忠烈的清誉,买的是幽州城往后的太平,买的是……大家相安无事。”
阴三爷忽然笑了,“江主簿,你可知,这幽州城,从来就不是靠银子能买太平的。”
他话锋一转,“不过,阴家,向来敬重忠义之士。三十死士的抚恤,阴家自会料理,不劳江主簿费心。至于贾仁……他既已殉职,那二万两赏银,便算作他最后为阴家尽的忠吧。”
“至于那两万两压惊费……”他忽然抬高声音,“你觉得,我阴家的门楣,值不值这个价?”
这句话,既是反问,也是警告!
他在告诉我,阴家的脸面,不是用钱能衡量的!更不是能被人如此敲诈的!
谈判,陷入了僵持。
他在试探我的底线,也在坚守阴家的尊严。
十万两,他绝不会轻易松口,尤其是那两万“压惊费”,触碰了他的逆鳞。
他只肯出那二万两“赏银”,抚恤和压惊费?休想!
这与我预期的底线相去甚远。
“三爷高义,体恤下属,江某佩服。”我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只是……”
我话锋陡然一转,“那三十位死士的尸体,还躺在镇武司内。江某本想体面地将他们送还,风风光光,以‘忠仆’之名厚葬,全了阴家的脸面。”
“可若三爷觉得,他们的命,连同阴家的脸面,连区区几万两抚恤都不值……”
我心中冷笑,棺材板都给你们掀了,看你们这“忠烈”牌坊还立不立得住!
“我只好将他们定为血刀门逆贼,向朝廷讨个赏钱了!”
阴永昌瞳孔骤然收缩!他身后的老管家,也绷紧了身体。
王碌长大了嘴,难以置信的望着我。
这已不是讨价还价,而是赤裸裸的、足以让阴家伤筋动骨的致命威胁!
一旦坐实“私兵勾结血刀门”的罪名,阴家清誉毁于一旦,更将面临镇武司的雷霆清算!
以前阴九章还在时,自然不会在乎,可现在阴九章死了,上面没有人罩他们!
我甚至怀疑,秦权命我剿灭血刀门是假,借刀杀人才是真!
底牌已亮。鱼死不死,我不知道。但网,一定会破!
“江小白!”阴永昌猛地一拍桌案,坚硬的楠木桌面“咔嚓”一声裂开数道缝隙!
他豁然起身,眼中怒火喷薄欲出,六品巅峰的威压瞬间笼罩整个偏厅。
“你莫非真以为,仗着镇武司的官皮,我阴家就奈何不了你?”
他冷喝道:“区区一个六品主簿,也敢在我阴府如此放肆!信不信我让你走不出这条街!”
威胁我?来啊!
老子正愁没借口把你这阴府也变成第二个葬魂谷!
面上却嗤笑一声,身体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
“三爷,您这话说的。”我掏了掏耳朵,“别忘了,你阴家发迹,靠的正是镇武司的这身皮!我和你们不同,我江小白烂命一条,江湖里打滚,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我向前倾了倾身体,“不过嘛,我死之前,有的是办法让您阴家鸡犬不宁!听说贵府上不太平啊,三爷,您说……这会不会是祖坟风水坏了,遭了报应啊?”
“要不要我帮您找个懂行的朋友,去您家祖坟那儿‘看看’风水?”
轰!
阴永昌周身真气再也控制不住,轰然爆发!
那张本就布满裂纹的楠木桌案瞬间被真气撕裂,碎屑乱飞!
“你!找!死!”他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
里间内传来了咳嗽声,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阴永昌狂暴的真气和杀意!
“老三,输了就是输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十五万两。请我阴家的义士……回家。”
十五万两!比我要的十万两还多了五万!
我心中一震,瞬间明白了这老狐狸的用意!
这多出的五万两,既是堵我的嘴,更是买阴家的“脸面”!
他要的不是讨价还价,而是用绝对的“慷慨”,来彰显阴家的仁义和不容置疑的地位!
同时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阴家,给得起,也收得回!
我缓缓站起身,“老太爷高义!江某感佩!不过……”
我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不过,十万两足矣!江某说过,只为英魂讨公道,为活人求心安。多一分,便是江某贪了!”
“三日后,午时,镇武司校场,犒赏三军!”
“江某,要现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