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躯像是一道铁铸的雕像,忽然凝固不动。
风从街角吹来,拂动他身上的衣摆,却撼不动他半分脚步。
隔着薄薄的帘子,他的身影有些僵,像是被钉在原地似的。
那一瞬间的停顿仿佛时间都被冻结,门外的阳光落在帘子上,透过缝隙洒在他的侧脸,将他的神情渲染得模糊不清。
而那双一直阴沉黯淡的眼眸,仿佛被什么点燃了似的,刹那间亮得惊人。
原本冷漠如同深潭般的眼睛,在这一刻竟似有星辰燃起,光华四溢。
仿佛有一簇微弱却热烈的火苗在他的心底燃烧起来,驱散了久藏的寒意。
在这片他曾以为死气沉沉的世界里,竟然多出一抹从未有过的光芒!
那光线并不耀眼,却带着温度,柔和得让人想伸手去触碰,甚至忍不住想追随。
就连以往觉得喧嚣烦人的街头风景,现在也成了最美的京城景色。
叫卖声、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甚至是马蹄踏过石板路的“哒哒”声,此刻都像是悠扬的乐曲一般萦绕耳畔。
每一缕风吹过来似乎都带着花香的味道,每一个行人眼角眉梢都透着生活的烟火气。
“大强哥,你怎么还不走?”
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声音清脆柔婉,宛若春风拂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轻轻地荡进了男人的心里。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到她掀着帘子朝自己笑了笑,轻轻点了下头:“嗯,来了。”
他语气虽淡,却不似往常的疏离。
眼神温柔了些许,步伐也随之缓了几分,仿若不舍离开。
离开了医馆,宋初尧再次前往大理寺的路上,不过她隐隐觉得这回的路比来时顺畅许多。
车轮稳稳行进,不急不缓。车身轻晃,不像先前那样偶尔颠簸不已。
先前那段路虽说不算是特别晃荡,但能清楚感觉到驾车的人不太耐烦。
一路上总有意无意地急促前行,时不时还伴随着马鞭的抽打声和驾车者的低声咕哝,似乎每多一刻停留,便要耽误他心中要紧的大事一般。
可这会儿呢?
怎么变得这么温柔起来了。
车厢平稳如舟,随着车轮滚动缓缓前行,像是有人正用尽温柔在小心翼翼地推拉着她走向未知的未来。
原来刚离开医馆的时候,老医师与小徒弟还在屋内继续说着话。
两人站在屋子中央,炉上的药罐还冒着丝丝热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气息。
“师父,您刚刚说的,是刚才那位小姐还是之前穿紫衣戴面纱来的那位?”
徒弟低声道,脸上写满了好奇与一丝迟疑的紧张。
老医师拿手中药杵敲了一下徒弟脑门:“还能是谁?当然是刚才那位啊。”
他眉头一挑,语气略带责备,“你瞧她身体差成这样,别说怀上了孩子,就是稍微受点惊,都……”
话未说完,他就叹了口气,眼底掠过一抹深深的担忧。
一提到宋初尧,他也不由轻叹了一声。
手中的药杵在掌心微微一顿,仿佛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沉重了些。
这女娃儿的命运实在太苦。
生下来便是病体缠身,从小到大吃下的汤药怕是早已超过了她饮过的白水。
不仅身子单薄,心气却还硬得很。
她从来不喊疼,也从来不说苦,哪怕是疼痛难忍之时,也总是抿紧嘴唇,强撑着不愿掉泪。
她骨子里的那种倔强与韧劲,并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
可这份坚强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老医师喃喃一声,眼神深远,似看到了未来的迷雾深处,却始终看不见她的尽头在哪儿。
本来不到半炷香时间就能走到的地方,这一次居然整整用了两个时辰。
明明这段路步行也只需片刻,但今日却迟迟未至。
沿途行进缓慢,马蹄踏地的声音沉闷而迟滞,宋初尧坐在车厢内,心中虽疑惑不解,却也不好发问。
外面的护卫步伐稳健,显然并无疲惫之意,可偏偏走得极缓,仿佛故意在拖延时间。
她本就不喜催促别人,尤其对方是他人特地派来的好心护卫,更不好多言。
更何况宋初尧向来不愿麻烦人,哪怕心中焦急,也只是静静地靠在车内,默数着外头的脚步声。
终于到达大理寺门口,天色已然微暗,暮光洒落在石阶上,映出淡淡的光影。
宋初尧早就迫不及待,等到车停稳后,立刻一把掀起帘子,正要探头下车。
可还不等她的脑袋完全露出来,那边的人已经伸出手扶住了她,动作干脆利落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她下意识回头一看,正撞上他伸出手臂的样子,宽厚的手掌就摆在离她肩膀最近的位置,仿佛随时准备支撑她的重心。
再往下一瞧,竟然连垫脚的小凳都早早在车边安置妥当了。
那小木凳摆放得极为端正,刚好能让她平稳落地。
其实她是想开口说句“真不用那么讲究”的,可话没说出口,却被他那一连串细致入微的动作给暖到了。
那份小心、周到,仿佛生怕她有丝毫闪失,让她心里顿时泛起一阵柔意。
不过这终究是别人的一片心意,她还是轻轻地对着他道了声谢谢。
大强听见后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回话。
她随即低声开口:“大强哥,其实你真没必要这样的。那些再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我也不是那么娇贵的人。”
他依旧沉默,只是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随后缓缓地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声音低沉,夹杂着些许沙哑地开口问道:“那你过得很难吗?”
这话听上去明明是关切的问句,语调里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味道,但传进宋初尧耳朵里时,却莫名觉得有些异样。
尤其那语气中还混杂了一丝压抑的情绪,像是有什么话被强行压在嗓子里,只能艰难挤出这样一句简短的问候。
尤其是他的咬字方式,有点像是牙齿紧咬着牙关说出来的。
她一时间怔住,心中涌上一丝莫名的疑虑,但这念头只在脑海一闪而过,便被她迅速否定了。
也许是错觉吧,毕竟大强哥向来话少,平日里说话也是闷闷的样子,很少流露出多余情绪。
宋初尧一向不爱与人吐露自己的心事和苦楚,即便此刻被突如其来这么一问,她仍旧没有打算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