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离可以通过电信号解析任何具备计算功能的电子设备的信息。
毕竟再复杂的数字信息,其根源就是二进制代码中可以穷尽的0或1。
因此,当他意识到自己把「应承之」当成人时体会不到的情绪;换个思路,把「他」当成某台电子设备时,就能把数字逻辑思维过程全部洞见…
卿离的心情不太好。
降临于此世近一年,他能和贫民窟的住民相互理解,共同生活。
进入代表文明的城市后,他反而开始理解困难。
对应承之做这些手术和实验的人,固然有着正常活人的情绪和生理行为,但…
切断神经培养死士、摘除大脑用于交易,这真的是动物会对同类采取的行为吗?
“所以说,”「应承之」的心理、或者说系统,也在崩溃,“我只是在「我」脑死亡以后,用硬盘存储我的记忆、用处理器模仿我的思维…制造出的替代品?”
“你应该能「计算出」答案的。”卿离没有回答,表情和语气显得无情。
果然呐,这台控制血肉之躯的机器人,在通过视觉和听觉获取对话之人的言行反应。
把记录存储进固态硬盘后,中央处理器调用分析,匹配数据库里的人际交往模块,进行概率统计后再做出判断。
不得不说,模仿人类思维这点,电子脑做得很好。
但…
“你在抵触我。”
“你在抵触我。”
卿离和「应承之」同时开口,附近的女孩子们已经不再惊讶,只剩下感兴趣和好奇心。
“你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应承之」面露异色。
“你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卿离神态冷然。
“为什么?”
“为什么?”
卿离只重复了三句就结束了没什么意思的双簧行为,“我刚刚说了,「你」能计算出答案。”
“计算出答案…难道你想说,你能看到我的「计算过程」…”「他」的表情有些痛苦。
尽管,痛苦的表情本身也是计算的结果。
不被当成人了、被否定人权了,所以「他」理应感到痛苦,尽管人工脑本身不具备痛苦这种主观感受。
但要「表演」出来。
“先生,他好像…有点可怜。”阮小满于心不忍了。
学习闲暇之余,她会找各种文艺作品消遣调剂,机器人文学也在其中。
而机器人文学的永恒命题之一,就是赛博大脑会不会梦见电子羊。
“确实可怜。”阮雪看似帮腔,“应承之确实可怜。”
白苍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眼尚且活着的的原羚三人,平静的眸子底下暗燃着杀意。
“我、我该怎么做,你、你们才会认可我的存在呢?”「应承之」突然询问。
“喔?你想继续「存在」下去,是吗?”卿离明知故问道。
“当然,谁会愿意死呢…”「他」抿着嘴看向一边,神似不甘。
“行,给你个机会。”卿离略带悲哀和轻嘲地嗤笑一声,“考虑到你现在还在「被绑架」中…去,把他们三个杀了,我们就承认你思想自由。”
既然想要享有人权,那么主观能动性就不可或缺。
意料之中的,「应承之」表示反对,“虽然我被他们绑架,但法律上不法侵害已经结束,我再攻击他们才是不合法的。”
“那我换个要求。”卿离就没指望过「他」真的动手,“实际上,你的大脑只是被摘除了,现在仍在培养槽里活着,我去给你找回来再装回去,如何?”
「应承之」:“……”
他…这个人说的是真的?
看他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天衣无缝,不像是为了试探自己故意撒的谎。
“有趣…”卿离这回是真的感慨。
一个电子脑,在面临「正主」人脑回归的问题上,居然是先怀疑生物脑继续存活的可能性。
怀疑往往源于抗拒。
「他」不希望被真正的他取代?
哪怕,其实是「他」先取代了他?
“那…我现在的「大脑」呢?”「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想想,”卿离还算友好地组织了一番语言,“你拥有他的记忆、人格,甚至还有对家人…和你那位女同学的爱,这些数据构成的模仿人格…会被重置。”
其实就是抹除的意思。
愿意留下数字生命备份的人已然是少数,愿意数字生命跟自己同时存在的更是少之又少。
“如果有朝一日,应承之回来了,你愿意把他的身体和社会身份还给他吗?”卿离发出宛如审判者的最后一问。
……
[半小时前,霓环区某西药店发生火灾,经消防部门初步调查确认为设备故障引发短路…]
投奔王隐青的车上,电台播放着最新消息。
“先生,这一次做得很低调呢。”阮小满托着下巴,看着远处的火光和黑烟。
还以为能亲眼见证卿离再次血洗某个地方。
“这里在市区范围内,过火的话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驾车的卿离只顾看着前方。
“为什么?”副驾座上的少年发自「真心」地问,“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却唯独放过我?”
那栋楼里,头上顶着生物脑的原羚被卿离和三女消灭得干干净净,顶着电子脑的应承之却留了下来。
“他们该死。”白苍言简意赅。
“而「你」,把握住了活下去的最后机会。”阮雪心情复杂地回答道。
“我只给你三个机会,前两个你都没把握住。”卿离解释说明。
“前两个…亲手报仇和归还身体吗,那第三个机会是什么?”「应承之」计算许久也得不出答案。
“在我们动手时,你没有阻止我们抹杀那些原羚,算是你突破底层代码,产生「自我」的底线。”
卿离也不确定「他」的不阻止是电子脑计算的结果还是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但正是这份「不确定」造就了「他」还活着的当下。
说到底,生物脑的思维同样遵循信息获取、信息分析、行动决策的过程,只是主观能动性的存在,让这些过程中更容易出现更多可能。
“「你」出现了。因为「你」的出现而出现的,会是一场简单伦理困境,还是一场革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