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把那块铜盘合上，心里还琢磨着韩信说的“敌人也有算法”这话。他坐在案前没动，茶都凉了两回。
这时候萧何来了，手里捧着一叠竹简，走路不紧不慢，但眼神很亮。
“陛下。”他把竹简放下，“刚看完今年各郡的报账，有些事得跟您说道说道。”
刘邦抬眼：“又来催钱？前脚韩信要建算法库，后脚你是不是又要修桥铺路？”
萧何没笑也没急，只抽出最上面那片：“这不是要钱，是想把钱花对地方。您刚说敌人可能有算法，那是外患。可我翻了三个月的民情记录，发现比算法更慢的，是咱们村口七八岁娃还不识字。”
刘邦愣了下：“这也能写进奏章？”
“能。”萧何点头，“去年陇西旱，灾后重建花了八十万钱。可真正耽误的是孩子——整整一年没人教他们认字算数。等风调雨顺了，人还是睁眼瞎。这账，不算在国库里，算在将来。”
刘邦摸了摸下巴，没说话。
萧何继续讲：“打仗靠将军，可治国得靠人。一个县要是没人会记账，税都收不上来；一个乡要是没人懂律令，官都没法派。我们现在赢了楚军，但要是下一代连‘仁义’俩字怎么写都不知道，迟早还得乱。”
刘邦喝了口冷茶，咂咂嘴：“听着像该办，可钱从哪出？你别跟我说‘省着点花就行’，我可不信这套。”
“不用加税。”萧何翻开第二片竹简，“今年商路通了，函谷关外集市光抽成就收了三十七万钱。取其中三成，分三年投进去，够建三百所启蒙塾。每个郡至少两座，偏远地方用驿站兼着办，老师请本地读过书的先生，国家给补贴。”
“铁犁呢？”刘邦突然问，“上次樊哙回来提了一嘴，说乡下老农还在用木头耙地，一天耕不了半亩。”
“这事我也列了。”萧何翻到下一片，“工坊已经试出了新式铁犁，轻便结实。不卖，租。每户交五个五铢钱押金，用完归还，坏了只赔一半。第一批先在关中十个县推，如果成，明年扩到十五个郡。”
刘邦点点头：“手工业呢？总不能光让农民高兴吧？”
“当然。”萧何嘴角微扬，“我在三条主道边上设匠作坊，织布、打铁、烧陶都能进。材料由官府统一采买，成本压下来，做出的东西允许自由买卖。只要按时缴税，不偷工减料，朝廷还帮他们挂牌‘官许良品’，好卖价。”
刘邦听完，靠在椅背上看了他半天：“你这一套，听着不像政令，倒像开店。”
“本来就是开店。”萧何说得干脆，“只不过这个店，开给天下百姓。赚的不是钱，是人心。”
刘邦笑了：“你还真敢说。”
“我说真的。”萧何往前一步，“您现在坐稳了江山，可坐得久不久，不在多少兵，而在多少人愿意跟着走。孩子能读书，农民能耕地，工匠能赚钱——这种日子过得踏实的人，不会轻易造反。”
刘邦站起身，在殿里走了两圈，最后停在窗边。
外面阳光正好，几个小宦官在扫地，动作懒洋洋的。
他忽然回头：“你说的那个启蒙塾……真能让娃免费上学？”
“白纸黑字写进条令里。”萧何答，“谁收学费，按贪墨论处。”
“那老师呢？万一糊弄事咋办？”
“每年考核一次。”萧何说，“考学生。学生不合格，老师要重训；连续两年不过，撤职，永不录用。”
刘邦点点头，走到案前提起笔：“行吧，你这套东西，批了。”
他一边写一边念：“萧何所奏新政，准行。列为常制，岁察其效。”
写完吹了吹墨迹，抬头问：“以后每年都要查？”
“必须查。”萧何说，“不然容易变成空架子。第一年看建了多少塾，第二年看多少人入学，第三年看能不能写出整句话。一步一步来。”
刘邦把笔放下：“那你这叫什么名堂？总不能天天说‘那个让娃读书的政策’吧？”
萧何想了想：“就叫‘启民计划’吧。开启民智，也启未来。”
“名字太文。”刘邦摆手，“改个接地气的。”
“您说？”
“叫‘读书不要钱，种地有家伙’政策。”刘邦咧嘴一笑，“老百姓一听就懂。”
萧何忍不住笑了：“这名字……确实好记。”
“那就这么定了。”刘邦拍板，“你去办，我盯着。谁敢阳奉阴违，直接拿下。”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小宦官进来通报：“陛下，刚从渭南回来的探子捎了话，说那边已经有村子开始用新铁犁了，老农说翻土快多了，一天多干一倍活。”
刘邦挑眉：“这么快？”
“月初发的工具，当地县令动作快。”萧何说，“我还听说，有个七岁娃在村口石板上歪歪扭扭写了‘天地人’三个字，他爹高兴得杀鸡请邻居吃饭。”
刘邦哈哈大笑：“这比打赢一场仗还痛快。”
“是啊。”萧何轻声说，“仗只能定一时，教育能管三代。”
刘邦静了会儿，看着桌上那份批复，忽然说：“韩信搞他的算法，你在养人。一个防外面，一个稳里面。你们俩，一个算敌动向，一个算百姓日子。挺好。”
萧何没接话，只是低头整理竹简。
过了会儿，刘邦又开口：“下次朝会，你把这事儿跟百官讲一遍。别整那些文绉绉的话，就说——现在种地有铁犁，娃读书不要钱，谁要是拦着，就是跟全天下过不去。”
“明白。”萧何点头。
“还有。”刘邦靠回椅子，“等这批塾建好了，我想亲自去看看。找个娃，让他当面写个字给我瞧瞧。”
“您想看哪个字？”
“就写‘汉’吧。”刘邦笑了笑，“看看咱们的大汉，能不能一笔一划，扎扎实实写下去。”
萧何应了一声，抱着竹简往外走。
殿门口阳光刺眼，他眯了下眼，脚步没停。
刚走出三步，身后传来刘邦的声音：“对了！”
萧何转身。
刘邦站在门槛上，袖子一抖，一块油纸包掉在地上，散开一角，露出半截狗肉。
“拿去。”他说，“补补脑子。这可是我藏了三天的。”
萧何弯腰捡起来，闻了下：“还挺香。”
“那当然。”刘邦转身往里走，“吃完了继续想新点子。咱这江山，才刚开始修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