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把叉的意识在黑暗中浮浮沉沉。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了一座巨大的熔炉里,五脏六腑都在燃烧,皮肤下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滚烫的岩浆。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一口烧红的铁砂,灼烧着喉咙和肺腑。
“这小子……还能活吗?”
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
“火种入体,五脏俱焚,按理说早该死了……”
“可他是罗家的血脉,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那也得看造化……”
七把叉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重若千钧。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无数细针扎过。
“动了!他手指动了!”
这次的声音清晰了些,是朱风那咋咋呼呼的嗓门。
七把叉终于勉强撑开一条眼缝,刺目的光线让他立刻又闭了回去。
缓了片刻,他再次尝试,这次总算看清了周围——
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竹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麻布,布料下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赤红色,像是被烫伤了一般。
床边站着朱树、朱风,还有……杨十三郎。
杨十三郎的脸色也不太好,龙鳞衣已经脱下,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胸口处隐约可见几道未愈的伤痕。
“首座哥……”
七把叉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被火燎过一般。
杨十三郎俯身,递过来一碗清水:“别说话,先喝点水。”
七把叉想抬手去接,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气。
杨十三郎见状,干脆扶着他的后颈,小心翼翼地把水喂进他嘴里。
清凉的水滑过喉咙,七把叉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
“我姐呢?”他艰难地问道。
杨十三郎沉默了一瞬,才道:“在隔壁,白眉元尊正在施法。”
七把叉心头一紧:“她……还活着吗?”
“活着。”杨十三郎点头,“但情况不太好。”
七把叉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朱树一把按住:“别乱动!你现在浑身都是火毒,稍微一动就能把自己烧穿!”
七把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皮肤上隐约泛着一层赤红色的光,像是体内仍有余火未熄。
“火种入体,不是那么容易消化的。”
杨十三郎叹了口气,“你现在就像个行走的火炉,稍微失控,就能把周围的一切烧成灰烬。”
七把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隐约可见火焰纹路,像是烙印在血肉里的印记。
“那我……以后都这样了?”
“不一定。”
杨十三郎摇头,“白眉元尊说,如果你能熬过三天,火种就会逐渐与你的血肉融合,到时候你不仅能控制它,还能借此修炼火系神通。”
“如果熬不过呢?”
“熬不过……”杨十三郎顿了顿,声音低沉,“你就会从内到外烧成灰烬。”
七把叉沉默了片刻,忽然咧嘴一笑:“那还挺刺激的。”
朱树和朱风对视一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小子是不是脑子被烧坏了?”
杨十三郎却笑了:“能开玩笑,说明死不了。”
七把叉缓了口气,又问道:“毛竹仙呢?死了吗?”
“死了。”
杨十三郎点头,“你捏碎了他的本命竹心,他的元神当场溃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那……那些孩子呢?”
“魂魄都救回来了。”
杨十三郎指了指门外,“白眉元尊正在帮他们重塑肉身。”
七把叉这才松了口气……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股灼热的力量。
它像是一头暴躁的野兽,在他的经脉里横冲直撞,每一次流动都带来剧烈的疼痛。
但他并不后悔。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吞下那枚熔炉钥……冲进炽热的熔炉。
“对了……”
七把叉忽然想起什么,又睁开眼,“大白姑姑呢?”
杨十三郎的表情微微一僵,随即摇头:“她走了。”
“走了?”
“嗯。”杨十三郎低声道,“她本就是偷偷跑出来帮我们的,不能久留。”
七把叉“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他知道,像大白姑姑那样的存在,能出手相助已是天大的恩情,不可能一直留在他们身边。
正说着,房门被推开,白眉元尊拄着雷击木杖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显然消耗极大。最显着的变化是他的眉毛正在变白……
“醒了?”
白眉元尊走到床边,伸手搭在七把叉的腕脉上,闭目感应了片刻,才道,“火种已经初步稳定,但接下来的三天才是关键。”
七把叉点头:“我会熬过去的。”
白眉元尊“嗯”了一声,又看向杨十三郎:“十三,你也去休息吧,龙鳞衣刚认主,你需要时间适应。”
杨十三郎摇头:“我没事。”
白眉元尊皱眉:“逞强没用,你现在是龙鳞衣的主人,它的力量会不断反哺你的肉身,但你得给它时间。”
杨十三郎还想说什么,白眉元尊已经一摆手:“这是命令。”
“……是。”杨十三郎无奈,只得起身离开。
待他走后,白眉元尊才看向七把叉,低声道:“你姐姐的情况有些复杂。”
七把叉心头一紧:“怎么了?”
“她的肉身被竹灵侵蚀太久,虽然魂魄救了回来,但身体已经半竹化,无法逆转。”
七把叉攥紧了拳头:“那……她会变成竹子?”
“不会。”白眉元尊摇头,“但她的身体会保留部分竹的特性,比如……寿命会比普通人长很多。”
七把叉一愣:“这是好事?”
“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是。”白眉元尊叹了口气,“但对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来说,未必。”
七把叉沉默了。
他明白白眉元尊的意思——罗成名的人生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普通的女孩,而是一个半人半竹的存在。
“能……恢复成正常人吗?”
“很难。”白眉元尊摇头,“除非找到传说中的‘塑魂莲’,重塑她的肉身。”
“塑魂莲?”七把叉记下了这个名字,“哪里有?”
“不知道。”白眉元尊坦然道,“这种神物可遇不可求,或许天庭的藏宝阁里有记载,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七把叉明白他的意思——以他们现在的身份,根本没资格接触天庭的核心秘藏。
“总会有办法的。”七把叉低声道。
白眉元尊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后悔吗?”
七把叉摇头:“不后悔。”
“哪怕可能会死?”
“哪怕可能会死。”
白眉元尊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好小子。”
他拍了拍七把叉的肩膀,转身朝门外走去:“好好休息,三天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一个能教你控制火种的人。”
白眉元尊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句话在帐篷内里回荡——
“罗家的血脉,不该浪费。”
七把叉望着天花板,体内的火焰仍在燃烧,但他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平静。
他知道,自己的路才刚刚开始。
阿槐被白眉元尊一再警告不许进七把叉的帐篷,实在无聊的他坐在帐篷外半截枯竹上……见白眉元尊出来,高喊道:
“元尊爷爷,我的翅膀什么时候能缩回去啊?”
“不听话就缩不回去了……”白眉元尊故意说道。
“我不相信,首座哥的翅膀都收回去了,你骗我……”
整个临时营地特别的安静,这一次火器营的队员,对轰中不少都受了伤,吃过急救包里的药后,都在努力恢复当中。
只安静了两口烟的工夫……
阿槐扑棱着受伤的翅膀打着节拍,用七把叉能听见的声音即兴开嗓,破锣嗓子惊飞几只夜枭:
“驴尿仙,驴尿仙,
一泡尿来成了仙——
竹鞭鞭,竹鞭鞭,
烧成灰灰撒江边!”
他歪头见没人理他,又贱兮兮补了一段:
“竹笼装娃娃,
竹根当爹妈,
雷火轰隆隆——
哭爹又喊妈!”
唱完自己先嘎嘎大笑,差点从枯竹上一头栽下来。
朱风弹出一粒竹米打他屁股,阿槐扑腾着躲开,还在嚷嚷:“老竹妖变渣渣,不如槐爷我放屁响呱呱!”
在阿槐的歌声里,一阵从没有过的困意袭来,七把叉慢慢合上了眼睛……
(这段破锣儿歌后来成了竹海孩童跳竹竿时的必备曲目,当然,最后一句被白眉用雷击木杖强行修正成了“不如新竹发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