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17日,川东的春天已颇有暖意,达州市通川区与宣汉县交界的山野间草木葱茏。
午后两点,村民陈老栓牵着自家黄牛沿着熟悉的山道慢行,牛铃声在山谷间叮当作响。
行至一处背阴的山坳时,他忽然瞥见路边那个积着浑浊雨水的土坑有些异样——坑口被人用干枯的茅草和折断的树枝刻意遮盖着。
“哪个闲得慌在这儿搞这些?”陈老栓嘟囔着,用放牛棍拨了拨那些枯草。
几根树枝滚落,露出一角鲜艳的红色。他凑近了些,猛地将遮盖物掀开大半——一具扭曲的女性躯体赫然呈现,苍白的脸半浸在污水中,睁着的眼睛蒙着一层灰翳。
陈老栓吓得连退几步,老黄牛受惊地扯着缰绳。他颤抖着摸出那部摔裂了屏幕的旧手机,连按三次才拨通110,声音哆嗦得几乎语无伦次:“死、死人……山上……女人……”
一、无水池塘边的红装女尸
警笛划破了山野的宁静。通川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队长张建国带着技术中队最先赶到现场。警戒线迅速拉起,法医蹲在土坑边开始初步勘验。
“女性,30岁左右,身高约1米62。”法医戴着手套轻轻拨开黏在死者面部的发丝,“颈部有明显勒痕,指甲缝里有皮屑组织,死前有过激烈挣扎。死亡时间……至少在十天以上。”
张建国蹲下身仔细观察。死者穿着相当考究:枣红色皮质短裤,黑色加厚裤袜,米白色针织开衫虽然沾满泥污,但仍能看出质地不错。
她的手腕和脚踝都有深紫色的约束伤,显然是曾被绳索紧紧捆绑过。
“作案人处理得很仓促。”张建国指着那些胡乱覆盖的树枝,“像是临时找的遮盖物,连尸体都没完全遮住。”
现场勘查持续到黄昏。民警们抽干了附近一个小池塘的水,用筛子过滤淤泥;在方圆五百米内开展地毯式搜索。
但除了几枚模糊的脚印,他们没找到任何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物品:没有手机,没有钱包,没有身份证,甚至连首饰都没有。
“要么是被凶手拿走了,要么是凶手故意选择了一个让死者无法携带证件的地方作案。”
张建国在案情分析会上敲着白板,“抛尸地点选在这种地方,说明凶手熟悉这片山区——要么是本地人,要么曾经在这里长期生活过。”
二、山路上的神秘情侣
走访工作连夜展开。民警李伟带着两名辅警敲开了附近七八个自然村的家家户户。
大多数村民都摇头表示没见过陌生女人,直到他们来到距离现场三公里外的刘家坳。
76岁的刘厚德老人听完描述,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见过!大概……半个月前吧?我在后山砍柴,看见一男一女往老鹰嘴那边走。”
李伟立刻递上记录本:“老人家,您仔细说说,那两人长什么样?”
“女的跟你们说的差不多,红裤子,长得还挺俊。”刘厚德眯起眼睛回忆,“男的嘛……中等个子,黑瘦黑瘦的,背个蓝色旅行包。两人挨得近,像两口子。”
“他们说什么了吗?”
“我多管闲事了。”老人有些不好意思,“看他们要走那条挖断的老路,就喊了一句‘那边走不通啦’。
那男的回头,用那种夹生的普通话问我:‘以前不是能走吗?’我说早两年修村道时就挖断了。他哦了一声,还是带着女的往那边去了。”
这条线索让专案组精神一振。凶手熟悉老路却不知新近变化,很可能是外出务工多年近期返乡的本地人!
而那女人穿着与死者相似,时间也对得上——极有可能就是被害人。
搜索范围迅速扩大到以现场为中心、半径五公里的区域。
第三天下午,技术员小周在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丛中发现了关键物证:一个印着“佳宝橄榄果脯”字样的空食品袋,以及一个使用过、被随意丢弃的卫生护垫。
dNA比对结果连夜出炉:护垫上的生物检材与死者完全吻合。
而那个果脯包装袋则成为新的突破口——袋身上贴着一张价签,打印着“华丽超市,12.8元”的字样。
三、追踪南国来的果脯
经侦大队的同事查询了四川省内所有工商注册信息,根本没有叫“华丽超市”的商户。而果脯生产厂家——广东佳宝食品公司的反馈则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这款橄榄果脯是潮汕特色产品,主要销往广东、福建市场,从来没进入过四川的商超渠道。”厂家销售经理在电话里笃定地说。
张建国盯着那张价签照片,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标签纸是热敏打印的,这种小超市用的收银系统……在潮汕一带的私人小卖部很常见。”
“凶手或者死者,一定在广东生活过。”他拍板决定,“派一组人去潮汕,找这个‘华丽超市’!”
4月25日,侦查员王斌和赵刚飞抵汕头,在当地警方配合下开始排查。
潮汕地区叫“华丽”的小超市多如牛毛,两人拿着果脯包装袋的照片一家家比对。
第四天下午,在潮安县龙湖镇一条老街上,他们终于找到了完全吻合的那家——不仅卖同款果脯,连价签的字体、排版都一模一样。
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潮汕女人,她翻出厚厚的销售台账:“这个果脯卖得一般啦……哦,4月1号卖过一包。”
“记得买的人长什么样吗?”
“每天那么多人,谁记得住……”老板娘突然顿住,“不过那天好像是个外省男人买的,说话带川音,付钱时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钞。”
超市监控早已损坏,线索似乎断了。
但王斌注意到超市对面有个邮政储蓄所的Atm机,调取监控后,他们锁定了4月1日下午3点47分——一个穿着灰色夹克、身材瘦削的男子从超市走出,在Atm前停留片刻。
虽然画面模糊,但能看出男子三十多岁,面部轮廓分明。
四、达州人在潮安
“潮安有大量达州籍务工人员。”龙湖派出所的民警介绍,“主要集中在五金厂、陶瓷厂和建筑工地。”
排查名单很快梳理出来:在潮安登记居住的达州籍男性共237人。
王斌和赵刚结合Atm监控中男子的体貌特征,筛选出21名年龄、体型相符者。其中一名叫“王大富”的男子引起了他们的特别注意。
户籍资料显示,王大富,1979年生,达州市宣汉县板桥镇人。
2013年3月28日,他从潮安乘坐K586次列车返回达州——时间正好在案发时间段内。
更关键的是,板桥镇与发现尸体的山坳直线距离仅三公里,中间只隔着一道山梁。
“查他的社会关系,特别是有无女性伴侣。”张建国在电话里指示。
潮安方面的调查很快有了结果:王大富在当地一家陶瓷厂打工已近十年,工友们都认识他那个“老婆”——一个在足浴城上班、名叫“小丽”的江西女人。
两人同居两年多,常在工友聚餐时露面。但今年4月初,王大富突然说“要带小丽回四川看房子”,之后两人一起消失。
半个月后,只有王大富独自回到潮安,不仅辞了工,还换了手机号,连租住的房子都退了。
“小丽工作的足浴城我们也去了。”王斌在电话里汇报,“领班说,4月10号左右,确实有个男人来帮小丽办离职手续,取走了她放在员工柜里的私人物品。
我们给领班看了王大富的照片,她确认就是同一个人。”
五、血色归乡路
5月18日,江西警方传来消息:赣州市信丰县女子李秀娟(小丽本名)于4月8日被家属报失踪。
其丈夫称,李秀娟两年前去广东打工后便很少回家,今年3月底曾打电话说“要跟男朋友去四川看项目”,此后音讯全无。
dNA比对结果在三天后确认:荒山女尸正是李秀娟。
逮捕令随即签发。6月15日凌晨,王大富在潮安县一家黑网吧被抓获。当民警用达州方言喊出他全名时,这个瘦削的男人没有挣扎,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审讯室里,王大富的供述揭开了一场持续两年的荒诞骗局。
2011年8月,在龙湖镇那家名为“悦来”的足浴城里,38岁的王大富第一次见到28岁的李秀娟。
那时他只是一个普通抛光工,月薪四千,却为了面子吹嘘:“我在四川老家有六间门面房,拆迁赔了百把万,出来打工就是体验生活。”
李秀娟心动了。她出身江西农村,18岁嫁人,生了一儿一女后与丈夫感情淡漠,才跑到广东讨生活。
她太渴望改变命运了。“那你什么时候带我看看你的房子?”她无数次依偎在王大富怀里问。
“快了快了,等这笔工程款下来就买。”王大富总是这样敷衍。
为了维持谎言,他不得不更加卖力地演戏:请工友吃饭抢着买单,给李秀娟买衣服选贵的,甚至伪造了几张“存款单”拍给她看。
但谎言终需兑现。2013年3月底,李秀娟下了最后通牒:“要么带我回四川买房定居,要么分手。”
王大富硬着头皮答应了。4月1日,他在华丽超市买了路上吃的零食,其中就包括那包橄榄果脯。
4月7日,两人抵达达州。王大富不敢带她回自己那个家徒四壁的老屋,便谎称“山里的老宅风景好,先去看看”。
“这就是你说的豪宅?”当李秀娟跟着他在山路上走了两个多小时,只看到几间废弃的土坯房时,她终于爆发了,“王大富,你一直在骗我!”
争吵从下午持续到黄昏。李秀娟扬言要把他骗财骗色的事告诉所有工友和老乡。“我要让你在潮安混不下去!回老家也抬不起头!”
恐惧和羞愤冲垮了王大富的理智。他抓起地上用来捆柴的尼龙绳,从背后勒住了李秀娟的脖子。挣扎持续了三分钟,直到她身体软下来。
天黑后,王大富将尸体拖到那个废弃的蓄水坑旁,胡乱盖了些枯草树枝,拿走了李秀娟的手机、身份证和随身物品。
第二天,他绕道重庆返回潮安,去足浴城谎称“小丽要回江西生孩子”,取走了她的行李。
六、虚荣坟场
2014年3月,达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王大富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法庭上,当法官询问杀人动机时,这个初中辍学的男人低着头喃喃:“就怕别人瞧不起……”
而李秀娟的丈夫在附带民事诉讼中只索赔了1元钱。“我不是要钱,”这个江西汉子红着眼眶说,“我就想让法官告诉天下人,骗人的、贪心的,都没有好下场。”
案子结了,但山坳那个土坑附近的野花年复一年地开。偶尔有放牛的老人经过,还会指着那片地说起那年春天的骇人发现。
两个被虚荣和贪婪绑架的灵魂,一个葬在了异乡荒山,一个将在铁窗中度过余生。
侦查员张建国退休前整理卷宗时,在这个案子的总结页上写下一段话:“有些谎言说出口时以为只是面子,却不知早已埋下杀机。
而选择相信谎言的人,也并非无辜——他们相信的其实不是别人,是自己心里那个关于不劳而获的幻梦。”
山风依旧吹过川东的丘陵,吹过那些蜿蜒的山路,仿佛在无声地重复着一个古老的教训:踏实行路,诚实行事,才是平凡人生最安稳的走法。
而那些看似捷径的浮华幻象,往往通往的,是最深的渊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