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二年二月初十,河东,太原以北。
金军大营,朔风如刀。
\"完颜赛里,你可发现什么不对?\"千夫长完颜蒲速问身旁的百夫长。
完颜赛里皱眉四顾:\"千夫长,这两日营中...有些古怪。\"
\"如何古怪?\"
\"昨日还在的铁浮屠第三队,今晨便不见踪影。问副千夫长,只说是'换防轮休'。\"完颜赛里压低声音,\"可我军何时有过如此频繁的换防?\"
完颜蒲速沉吟不语。
确实,自三日前上京密使到来,营中便诡异得很。先是四太子兀术和二太子宗翰在帅帐内彻夜密谈,随后最精锐的甲骑便以各种名目悄然离营。
\"你看那边。\"完颜赛里指向东营,\"原本驻扎拐子马的地方,现在是什么人?\"
完颜蒲速望去,只见一队装备破旧的步卒正在搭建营帐,神情萎靡,全无铁浮屠的威武气势。
\"这些人...莫非是从辽东调来的签军?\"
\"正是。\"完颜赛里摇头,\"听说还有不少奚人、室韦人的杂牌军也在陆续开到。\"
两人正议论,忽听帐外传来急促马蹄声。
\"传令!各千夫长、百夫长立即入帅帐议事!\"
***
帅帐内,烛火摇曳。
完颜兀术端坐主位,面色阴沉如水。身旁的完颜宗翰神情凝重,手中紧握一卷密诏。
\"诸将听令!\"兀术起身,声如洪钟,\"即日起,本帅有令:严守关隘,不得与宋军浪战!违令者,军法处置!\"
帐内众将面面相觑。
完颜蒲速斗胆问道:\"四太子,我军向来勇猛,为何要严守不出?\"
\"愚蠢!\"兀术怒目而视,\"你以为本帅愿意龟缩于此?宋狗如今正得意,若贸然出击,必中其计!\"
\"可是太子,\"另一名千夫长道,\"将士憋屈已久,若再不许出战...\"
\"憋屈?\"宗翰冷笑,\"比起大金的存亡,这点憋屈算得了什么?\"
他环视众将:\"上京有令,我军当前任务是牵制宋军主力,不是与其决战!谁敢擅动,本帅亲自斩了他!\"
众将不敢再言,齐声应诺。
\"退下!各归本部,严守军令!\"兀术挥手。
众将鱼贯而出,完颜赛里跟在完颜蒲速身后,心中疑窦更深。
***
帐外,夜风刺骨。
\"千夫长,\"完颜赛里小心道,\"太子们的话,你信吗?\"
\"嘘!\"完颜蒲速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才道,\"你我都是沙场老卒,岂能听不出其中蹊跷?\"
\"那你以为...?\"
\"十有八九,上头另有大计。\"完颜蒲速沉声道,\"调走精锐,留下老弱,表面严守,暗中...必有所图。\"
\"暗中何图?\"
\"不知。但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正说间,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仿佛有大队骑兵正在夜色中移动。
\"又有人在调动?\"完颜赛里侧耳细听。
\"莫问,莫听,莫议。\"完颜蒲速拍了拍他的肩膀,\"军中之事,岂是我等可以置喙?做好本分即可。\"
两人默默回到各自营帐,但心中的疑惑却如猫抓般难耐。
***
二月十二日,高丽,鸭绿江畔,义州城楼。
\"李将军,对岸今日如何?\"副将金应龙问道。
西北面兵马使李知柔放下千里镜,眉头紧锁:\"依旧死寂如坟。\"
\"会不会是金人撤兵了?\"
\"撤兵?\"李知柔摇头,\"金人若要撤兵,必有大动静。如今这般寂静,反倒让人不安。\"
他指向对岸:\"你看那些营帐,炊烟稀少,旌旗不动,连哨兵都懒洋洋的。这哪里像是军营?\"
\"那李将军以为是何缘故?\"
\"不知。\"李知柔沉吟,\"或许是金人主力南下,留下的都是些老弱?\"
\"若是如此,正是我军出击良机!\"金应龙跃跃欲试。
\"不可!\"李知柔断然道,\"我军奉命守土,不可轻举妄动。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老夫总觉得,这种平静太过反常。\"李知柔望着对岸,\"金人素来骄横,何时如此安分?\"
正说话间,城下有士卒来报。
\"启禀李将军,派往对岸的斥候小队,至今未归!\"
李知柔心中一沉:\"何时派出的?\"
\"三日前。本应昨日返回,如今已超时一日。\"
\"可有后续消息?\"
\"全无。如泥牛入海一般。\"
李知柔与金应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安。
\"立即再派一队精锐斥候,务必查明对岸虚实!\"
\"是!\"
\"还有,\"李知柔又道,\"即刻修书八百里加急,将边境异常上报开京!\"
\"李将军,会不会是我等多虑了?\"金应龙试探道。
\"宁可多虑,不可疏忽。\"李知柔沉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
同日深夜,义州城外,烽燧台。
烽卒朴石缩在皮袄里,瑟瑟发抖。
\"朴石,今夜轮你守夜。\"换班的同伴交代道,\"若有异常,立即点燃烽火。\"
\"知道了。\"朴石接过火石,\"对岸可有动静?\"
\"无。死一般的安静。\"同伴打了个哈欠,\"你仔细些,莫要睡着了。\"
同伴下了烽燧台,朴石独自守在高处。
夜风呼啸,四周漆黑一片。对岸金军营寨偶有微弱火光,但大多时候都隐没在黑暗中。
朴石靠着柱子,昏昏欲睡。忽然,他感到脚下的木板在微微震颤。
\"地震?\"他惊醒过来。
仔细感受,震颤很有节律,仿佛...仿佛是大队骑兵奔行的声音!
朴石连忙将耳朵贴在地上,这是老猎人教给他的\"地听\"之法。
果然!大地深处传来隆隆声响,如雷声滚滚,由远及近!
\"有情况!\"朴石霍然起身,向北方张望。
但夜色太深,什么都看不见。
他紧张地握着火石,心跳如鼓。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急速逼近!
***
二月十三日,清晨,天色微明。
朴石在烽燧台上守了一夜,双眼布满血丝。
地底的震颤声时断时续,让他彻夜难眠。但奇怪的是,始终看不见任何异常。
\"也许是我听错了...\"朴石喃喃自语。
忽然,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朴石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细观看。
黑点在迅速扩大,变成一条细线,然后是一条宽带,最后...
\"天哪!\"朴石瞪大了眼睛。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黑色的海洋!
无数的骑兵如潮水般涌现,旌旗招展,铁甲森森。为首的大纛上,绣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标志——金国的狼头战旗!
不是南下攻宋的金军,而是直冲高丽而来的东征大军!
\"这...这不可能!\"朴石颤抖着想要点燃烽火。
但他的手抖得厉害,火石几次都没点着。
远方的骑兵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马蹄声如雷鸣一般。最前面的骑士弯弓搭箭,瞄准了烽燧台。
\"不...不要...\"朴石绝望地喊道。
咻——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穿透了他的咽喉。
朴石倒下的瞬间,眼中倒映着那片遮天蔽日的钢铁洪流。烽火未燃,边关已破。
***
金军大队人马轰然而至。
为首一将,正是奉命东征的元帅完颜习不失。他勒马在烽燧台下,望着朴石的尸体,冷然一笑。
\"传令各部:不留活口,不纳降兵!高丽既敢背叛大金,就要承受相应的代价!\"
\"元帅英明!\"副将完颜阿离补应声道,\"要给那些墙头草一个血的教训!\"
\"高丽小邦,也敢螳臂当车?\"完颜习不失目光如鹰,\"今日便让他们知道,背叛大金的下场!\"
他挥鞭向前:\"全军听令!直取义州!鸡犬不留!\"
\"得令!\"
数万金军铁骑咆哮而过,如黑色洪流般涌向义州城。
马蹄声震天动地,杀气冲霄汉。
高丽的末日,正式开始了。
***
此时的义州城中,李知柔还在城楼上焦急等待斥候归来的消息。
\"李将军,烽燧台那边怎么没有动静?\"金应龙问道。
\"也许是虚惊一场。\"李知柔勉强安慰道,但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忽然,城外传来震天的马蹄声。
\"什么声音?\"金应龙一惊。
李知柔冲到城楼最高处,向北望去,顿时魂飞魄散。
地平线上,无边无际的金军铁骑正如潮水般涌来!
狼头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森森铁甲在晨光中闪着寒光。
\"金...金军!\"李知柔失声喊道,\"金军大举来犯!\"
\"不可能!\"金应龙也冲了过来,看清楚后面如土色,\"这...这得有多少人?\"
\"至少...至少三万!\"李知柔颤声道。
城下的金军已经逼近城墙,为首的完颜习不失高声喝道:
\"城上听着!本帅乃大金东征元帅完颜习不失!尔等速速开城投降,或可饶你等一命!\"
李知柔强自镇定,回喝道:\"我乃高丽西北面兵马使李知柔!尔等无故犯边,所为何事?\"
\"何事?\"完颜习不失仰天大笑,\"尔等高丽背叛大金,勾结南朝,罪该万死!今日便是来取尔等性命的!\"
\"我高丽何时背叛大金?\"
\"少废话!\"完颜习不失拔出战刀,\"一刻钟内不开城,屠城灭族!\"
城楼上的高丽将士面面相觑,人人色变。
\"李将军,如何是好?\"金应龙战战兢兢。
李知柔望着城下黑压压的金军,心如死灰。
以义州城区区千余守军,如何能抵挡数万金军精锐?
更要命的是,开京那边还在为征兵发愁,根本不知道大祸临头!
\"点燃烽火!\"李知柔咬牙道,\"即便是死,也要将消息传回开京!\"
\"是!\"
烽火狼烟冲天而起,向南方的高丽腹地传递着绝望的警讯。
但为时已晚。
完颜习不失一声令下,数万金军如猛虎下山,扑向这座边陲小城。
杀声震天,血染鸭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