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轩的后背抵着潮湿的石壁,掌心还残留着拽吕瑶时的温度。
护心符裂开的那道缝正贴着心口,像块烧红的炭,每跳一次心跳就灼得他皱眉。
头顶的石屑早停了,可深渊里的震动还在持续,从脚底的石阶一直传到脊椎骨,像有只巨手在底下推着整座山摇晃。
吕瑶的喘息声就在耳边,带着点细弱的颤。
他侧头看她,发现她正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痕——刚才那把拽得太急,她的袖口滑下去,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红印子像条小蛇攀在上面。\"疼吗?\"他脱口问,声音比预想中轻。
吕瑶抬头,眼尾还沾着石粉,发间的青玉簪子歪了,却笑得清浅:\"比在千毒沼泽被毒蜂蛰轻多了。\"她伸手去捡散落在地的手札,风突然卷起来,最后一页被掀得哗啦啦响,\"胎醒之日,渊门大开......\"几个字被吹得忽隐忽现,像有人在背后念咒。
田轩的后颈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方才密室里石碑剥落的血肉,想起雾中那双青鳞眼睛说的\"星轨术主\"——吕瑶的手札里从来没提过这个称呼。\"阿瑶,\"他蹲下来帮她收手札,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凉得惊人,\"我们得回天启城。\"
\"回?\"吕瑶的手指顿在半空中,\"可......\"
\"护心符第二次裂开了。\"田轩扯下脖子上的符纸,裂缝里渗出细密的金粉,\"上回在忘川河,它挡了冥河鬼将的锁魂钉。
这次......\"他抬头望向深渊更深处,灰雾里的铁链声还在响,只是那心跳般的节奏更清晰了,\"它在提醒我,单凭我们两个,压不住这动静。\"
吕瑶的睫毛颤了颤。
她突然抓住田轩的手腕,另一只手按在他心口的护心符上。
冰凉的掌心透过薄衫贴上来,田轩听见她轻声说:\"我能感觉到,有东西在往上游。\"她的瞳孔里映着灰雾,\"像......像被封了千年的活物,终于醒了。\"
震动猛地加剧,头顶落下块拳头大的碎石。
田轩本能地把吕瑶护在怀里,碎石擦着他的肩膀砸在地上,迸出几点火星。\"走。\"他拽起她的手,这次放轻了力道,\"先去见李城主。\"
返回天启城的路比来时快了三倍。
田轩的避邪散早用完了,可深渊里的腐气竟像退潮般淡了——后来他才明白,那不是退潮,是更危险的东西正在取代腐气。
吕瑶始终攥着青鸾剑,剑鞘上的云纹被她捏得泛白,剑鸣声细若游丝,像在预警什么。
天启城的城门楼子出现在视线里时,田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从未觉得这座用玄铁铸墙的城池如此亲切,直到看见城墙上的守夜人举着火把冲他们喊:\"田公子!
吕姑娘!
城主在演武场等你们!\"
演武场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李渊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
这位镇守天启城百年的修行者此刻没穿官服,只着件粗布短打,腰间悬着他那把断了半截的玄铁剑。
见他们进来,他直接扔过来两个瓷瓶:\"先服下固元丹。\"声音像敲在青铜上,\"方才城防阵连震三次,我就知道你们要回来。\"
田轩接过丹药,入口即化,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
吕瑶却径直走到李渊案前,摊开刚收好的手札:\"李城主,您看这个。\"她指尖点在\"胎醒之日\"那行字上,\"我们在深渊密室里,石碑剥出了血肉。\"
李渊的手指突然扣住案几,指节发白。
田轩看见他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像被刀刻过:\"三十年前,我师父最后一次下幽冥渊,回来时说过八个字。\"他抬眼,目光像两把刀,\"封魂为胎,镇渊为棺。\"
吕瑶的手札\"啪\"地掉在案上。
田轩看见她的喉结动了动,轻声道:\"所以那石碑......是......\"
\"是混沌之主的胎体。\"李渊从袖中摸出块黑玉,和田轩护心符上的金粉同色,\"当年十位飞升者用本命精血铸碑,把那东西的魂封进自己肉里,养着,镇着。\"他捏碎黑玉,粉末飘起来,\"现在胎醒了,魂要吃了肉,破棺而出。\"
演武场突然安静下来。
田轩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风声,一下,两下,和深渊里的铁链声重合。
吕瑶的青鸾剑\"嗡\"地出鞘三寸,剑身上浮起淡青色的纹路——那是她心绪翻涌的征兆。
\"需要多少人?\"田轩问,声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
李渊盯着他,忽然笑了:\"你小子,和当年的我师父一个德行。\"他转身拍了拍身后的玄铁剑,\"天启城能调动的修行者有三十七人,加上你俩,刚好凑个'镇渊阵'。\"他抓起案上的令旗一甩,\"半个时辰后城门集合,带齐符纸、玄铁钉、本命灯。\"
回程的马车上,吕瑶靠着车窗翻手札。
田轩盯着她发顶翘起的碎发,看她指尖在某页停住:\"阿轩,你看这个。\"她指着一行极小的字,\"封印符文的排列要对应星轨,我之前在藏书阁抄的星图......\"
\"星轨术主。\"田轩突然开口。
吕瑶猛地抬头,眼瞳里映着车外的月光,\"雾里那东西说的,是不是你?\"
吕瑶的手指攥紧了手札,指节泛白:\"我小时候被师父捡到,他说我天生能看见星轨。
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天赋......\"她低头,发帘遮住表情,\"是混沌之主在胎中时,用星轨锁过自己的魂。
能解星轨的人......\"
田轩握住她冰凉的手。
马车颠簸了一下,他顺势把她拉近些,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所以你是钥匙,我是锁。\"他摸了摸心口的护心符,\"这东西是我娘临走前塞给我的,她说'遇大劫时自会显灵'。
现在它裂了,说明该派上用场了。\"
吕瑶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如果......\"
\"没有如果。\"田轩打断她,\"上回在忘川河,我拽着你从鬼将手里跑;在千毒沼泽,你用青鸾剑给我劈出生路。
这次......\"他低头,看见她眼尾还沾着深渊的石粉,\"换我们一起把那东西再封回去。\"
幽冥渊的入口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三十七盏本命灯在众人手中亮起,火苗像三十七颗小太阳,把深渊口的雾气烧出个圆洞。
田轩摸出怀里的罗盘——这是他在藏书阁翻了三天三夜,照着古阵图刻的\"破封盘\",指针正剧烈旋转,指向深渊最深处。
\"记住,\"李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镇渊阵要在封印核心外三里结。
田轩、吕瑶,你们带前队下渊;其余人跟我在阵眼守着。\"他拍了拍田轩的肩,\"那东西醒了会找钥匙,阿瑶,你跟紧小田。\"
吕瑶握紧青鸾剑,剑鸣突然变得清亮。
田轩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透过剑柄传过来,像团烧不熄的火。
他们踩着石阶往下走时,他特意让吕瑶走在里侧,自己贴着刻满锁魂咒的石壁——这次他的避邪散换成了李渊给的\"镇魂砂\",每走一步就撒一把,金粉在石阶上画出细碎的光。
密室的石堆还在,黑血顺着石缝往下淌,腥气比来时更重。
田轩的罗盘\"咔\"地一声,指针猛地扎进石堆。
他抄起玄铁铲开始扒石头,吕瑶举着本命灯在旁边照着,火苗被腐气熏得忽蓝忽红。
当第一块刻着符文的石板露出来时,吕瑶的剑突然发出尖鸣,震得她手腕发麻。
\"是它!\"她蹲下来,指尖轻触石板上的纹路,\"和手札里的'胎纹'一模一样!\"石板上的符文随着她的触摸亮起红光,像活过来的蚯蚓,\"阿轩,快拿玄铁钉!
要按北斗七星的位置钉......\"
地动突然袭来。
田轩被震得踉跄,玄铁铲砸在石板上,迸出火星。
吕瑶的本命灯摔在地上,火苗瞬间被黑血浇灭。
深渊里的铁链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那心跳般的节奏快得像擂鼓,震得人耳膜生疼。
\"裂缝在扩大!\"吕瑶抓住田轩的胳膊,他这才发现,原本埋着密室的石堆正在龟裂,黑血里浮出根根白骨,\"阿轩,我能感觉到,有东西在抓封印的墙!\"
田轩的护心符突然烫得惊人,裂开的缝隙里渗出金血。
他想起李渊说的\"封魂为胎\",想起雾里那双青鳞眼睛,想起吕瑶手札最后一页的字。
黑血里浮出的白骨突然动了,指骨对着吕瑶的方向弯曲,像在招手。
\"没时间了!\"田轩拽出腰间的玄铁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阿瑶,你引星轨!
我钉钉!\"他的声音被铁链声盖得模糊,却看见吕瑶点了点头,青鸾剑突然爆发出刺目青光,剑身上的星纹连成一片,像把天捅了个洞。
黑血里的白骨突然发出尖啸。
田轩感觉有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护心符的金血顺着胸口往下淌,烫得他几乎站不住。
吕瑶的星轨光网开始摇晃,她的额角渗出冷汗,却还在咬牙维持。
\"阿轩!\"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它在扯星轨!快!\"
田轩举起最后一根玄铁钉。
石堆的龟裂声、铁链的拖地声、吕瑶的剑鸣声,所有声音在他耳边炸成一片。
他望着吕瑶发白的脸,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这样咬着牙,举着剑站在他面前——那时候她还是个凡人,现在她是飞升者,而他,是要和她一起撑住这片天的人。
玄铁钉钉进石板的瞬间,整座深渊发出轰鸣。
田轩感觉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后颈飞过,带起一阵腥风。
吕瑶的星轨光网突然凝实,青鸾剑\"当\"地插进石板,剑身震颤着发出清越的龙吟。
\"成了?\"吕瑶的声音发颤。
田轩刚要说话,就听见深渊更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庞然大物翻了个身。
黑血里的白骨突然全部转向他们,指骨上的腐肉簌簌掉落,露出下面青灰色的鳞甲——和雾里那双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
吕瑶的青鸾剑突然断成两截。
田轩的护心符\"轰\"地炸开,金粉溅在吕瑶脸上,像给她镀了层金边。
他看见她的瞳孔里映着越来越近的青鳞,听见自己说:\"阿瑶,抓紧我。\"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的饭很香\"。
深渊里的震动还在加剧。
田轩能感觉到脚下的石阶正在崩裂,能闻到越来越浓的腥气里混着点甜——那是血的味道,不知道是谁的。
吕瑶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袖,他能感觉到她的指甲几乎要刺破他的皮肤,却比他更用力地回握。
\"它要出来了。\"吕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田轩望着越来越近的青鳞,突然笑了。
他摸出怀里最后一张符纸——那是他娘留给他的\"绝命符\",不到死境不能用。
此刻符纸在他掌心发烫,像在说:就现在。
\"那我们就再封它一次。\"他说,把符纸拍在吕瑶手心里,\"这次,换我当钥匙。\"
青鳞的阴影笼罩下来时,田轩听见吕瑶喊了他的名字。
那声音里有他从未听过的慌乱,却也有他熟悉的、无论多少次都能从千万人中辨出的温暖。
他抬头,看见她眼里有泪光在闪,却还是举起了断剑。
深渊的风卷着黑血灌进喉咙,田轩突然想起很多事。
想起第一次修行时摔得鼻青脸肿,想起在藏书阁熬夜抄阵图,想起吕瑶第一次对他笑——那时候她的眼睛里没有现在这么多忧虑,只有星星。
现在,他的星星在他面前,举着断剑,准备和他一起,对抗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他们甚至不知道名字的怪物。
而他的护心符,已经碎成了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