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老最终什么也没问。
他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深深地看了苏阳半晌,然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把这里……收拾干净。”
说完,他便带着那几只同样显得心有余悸的灵兽,转身走进了药园深处,背影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和……困惑。
苏阳如蒙大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手脚并用地开始清理那片狼藉。他一边收拾着残枝败叶,一边在心里疯狂地吐槽。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不就是想安安稳稳地混日子吗?怎么就这么难?”
“那个李默也是个蠢货,陷害人都不知道把证据处理干净,还被人赃并获,简直是反派界的耻辱!”
“还有那个霉运符,太不靠谱了!万一下次真的转移到宗主身上怎么办?我岂不是要被挫骨扬灰?”
他的思绪乱如麻,而这些混乱的念头,却成了《万念化神经》最好的养料。他那刚刚因为施展《念头归鞘》而略显平静的识海,再次开始波涛汹涌,神识之湖的面积,在不知不觉中又扩大了一圈。
他开始尝试运用刚刚得到的《念头归鞘》法门。这法门也古怪得很,并非让他清心寡欲,而是让他将无数杂念,拧成一股绳,再用一个更强大、更离谱的念头,像刀鞘一样,将这股“杂念之绳”包裹起来。
于是,苏阳一边捡着垃圾,一边开始了艰苦的修炼。
“李默被抓了,陈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杂念一)”
“孙长老看我的眼神好奇怪,他是不是怀疑我了……(杂念二)”
“我的洞府是不是该加固一下,万一有人来暗杀我……(杂念三)”
……
“不行不行,这些念头太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脑海里强行树立起一个“刀鞘”般的总念头:“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我的人生一片灰暗!我活着就是个错误!我今天出门就可能被陨石砸死!”
这个充满负能量的、自暴自弃的念头一起,竟然真的像一个无形的罩子,将那些散乱的恐惧和焦虑都强行压制、收束了起来。他那原本四处乱窜的神识,终于被勉强控制住,不再像之前那样失控地扫描周围的一切。
苏阳心中一喜,总算找到了门道!他感觉自己离“精神病康复”又近了一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场“药园风波”掀起的波澜,才刚刚开始。
消息,比长了翅膀的鸟儿飞得还快。
不到半天时间,整个青云宗内门,都流传起了一个全新的、更加离奇的传说。
最初的版本,还比较写实:“听说了吗?那个叫苏阳的傻子,被人陷害,结果陷害他的人倒了大霉,被孙长老抓了!”
传着传着,版本就开始变味了。
“何止是倒霉!我听我三舅的二大爷的徒弟说,当时是天降异象!一只神鸟护主,口吐真言,指认了凶手!”
再然后,版本就彻底走向了玄幻。
“你们都错了!我听药园的师兄亲口说的!那个苏阳,是‘天谴之子’!谁对他有恶意,谁就会遭到天打雷劈!李默师兄就是不信邪,刚动了坏心思,就被护园神兽按在地上摩擦,连地下的蚯蚓精都出来吐他口水!这叫‘天地不容’!”
最终,一个统一的、被大多数人接受的魔幻版本诞生了。
新晋内门弟子苏阳,虽然脑子不太好使,选了本废功,但他身负一种神秘的“气运”,或者说是一种“被动诅咒”。他本人人畜无害,但任何试图加害他的人,都会触发这种“诅咒”,招来各种匪夷所思的霉运。
于是,苏阳的绰号,也从“内门第一傻”,悄然升级成了“内门第一祥瑞(邪门版)”。
现在,内门弟子们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嘲笑和鄙夷,而是多了一层敬畏、一丝忌惮,和一种看珍稀动物般的疏远。
没人敢再轻易找他麻烦,但同样,也没人敢轻易靠近他。生怕跟他说句话,回头自己走路都会平地摔一跤。
这对于一心想当透明人的苏阳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虽然“社恐”的范围被动扩大到了整个内门,但……安全啊!
……
内门,一处灵气氤氲的山峰之巅,王长老的洞府。
王长老听着座下弟子绘声绘色的汇报,端着茶杯的手,久久没有放下。
“神鸟护主?地龙吐水?阵法显灵?”他眉头紧锁,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胡闹!一派胡言!”
作为一名元婴期修士,他绝不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所谓的气运,虚无缥缈,但像苏阳身上发生的这一连串巧合,绝非“运气”二字可以解释。
“把他给我叫来。”王长老放下茶杯,语气平淡。
很快,苏阳就被战战兢兢地带到了王长老面前。
一踏入洞府,一股如山岳般的威压便扑面而来。这是元婴长老不经意间散发出的气势,对苏阳这种炼气期的小修士来说,不亚于泰山压顶。
苏阳的腿肚子当场就软了,脸色煞白,浑身抖得像筛糠。
“完了完了!东窗事发了!肯定是被看出来了!我要被抓去研究了!”
他内心的恐惧达到了顶峰,识海中刚刚被《念头归鞘》强行压制住的神识,瞬间再次失控,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四散奔逃。
王长老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神识一遍又一遍地探查。
然而,他什么都没发现。
这小子的经脉普通,灵力稀薄,修为确实是炼气后期,毫无出奇之处。他的神魂波动,也混乱而微弱,完全就是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正常反应。
“药园的事,你详细说一遍。”王长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阳哪里还敢隐瞒,当即将自己如何被派去药园,如何发现赤睛猴发狂,如何手足无措,又如何“急中生智”发现地上的粉末和李默身上的香囊,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当然,是经过他“艺术加工”的版本。
在他的描述里,他就是一个全程懵逼、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倒霉蛋。发现线索,纯粹是狗急跳墙下的胡言乱语,没想到撞了大运。
王长老听完,沉默了。
苏阳的供述,天衣无缝。每一个细节,都符合他“蠢笨、胆小、运气好”的人设。可越是这样,王长老心里的疑云就越重。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他盯着苏阳,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可苏阳此刻,正处于极度的社恐和被害妄想之中,他低着头,眼神飘忽,根本不敢和王长老对视。那副样子,简直就是“心虚”和“害怕”的教科书式表演。
而这,恰恰是苏阳最真实的状态。
最终,王长老挥了挥手,疲惫地说:“行了,你下去吧。此事到此为止,以后在宗门内,安分守己,莫要再生事端。”
苏阳如闻天籁,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王长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而在苏阳离开后不久,一道传讯玉简飞到了王长老手中。他读取了信息,脸色微微一变。
是执法堂传来的消息。李默和他的同伙,在严刑逼供之下,已经全部招认,幕后主使,正是陈风。但陈风矢口否认,执法堂也拿不出直接证据,此事只能不了了之。最终,李默二人被废去部分修为,罚入矿山劳役百年。
这个结果,在王长老的意料之中。陈风背后有人,想动他没那么容易。
但真正让他惊讶的,是玉简的最后一段话。
“另,据孙长老查验,那‘狂兽散’的配方,与古籍中记载的略有不同,多了一味‘幽魂草’。此草极为罕见,能放大灵兽的负面情绪,使其更具攻击性。而据李默交代,此药,乃是陈风所赐……”
王长老的瞳孔,猛地一缩。
……
另一边,青云宗内门,一处云雾缭绕的孤峰之上。
林清雪凭栏而立,白衣胜雪。她的面前,悬浮着一面水镜,镜中清晰地映照出药园里发生的一切。
当看到那只青鸾鸟不偏不倚地撞向李默时,她那清冷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万念化神经》……以万念为引,勾动因果么……”
她低声自语,声音清脆如环佩相击。
“初入此道,神识失控,便能引动如此程度的因果反馈。若是让他修至大成,一念之间,又该是何等光景?”
她似乎对苏阳的“霉运”毫不意外,反而像是在欣赏一件杰出的艺术品。
“只是,心性还是太弱了,如三岁小儿手持神兵,伤人伤己。”
她伸出纤纤玉指,在水镜上轻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