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终于回到了自己那简陋的小院。他反手插上门栓,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安全了。
他休息了片刻,才挣扎着爬起来,脱下那身已经可以当成固体垃圾处理的破烂衣物,从水缸里舀起冰冷的井水,胡乱地冲洗着身体。冰冷的井水刺激着伤口,也让他那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也就在这时,他才想起了那件最重要的事。
他神念一动,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枚菱形的,如月光凝结而成的水晶。水晶一出现,整个简陋的房间,仿佛都被一股纯净、安宁的气息所笼罩。苏阳只是看着它,就感觉自己那被撕裂般疼痛的神魂,得到了一丝清凉的慰藉。
“这……就是林师姐要的东西。”
他拿着水晶,脸色却比刚才更加难看。
任务,完成了。这意味着,他必须,也必然,要去再见那个女人一面。一想到林清雪那张冰山般的脸,和她那深不可测的实力,苏阳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把东西交给她,她会不会杀人灭口?毕竟,他可是去过那个禁地,还“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虽然他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谁知道林清雪信不信?
不交?那更不行。那个女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弄进葬剑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苏阳拿着那枚水晶,感觉自己像是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怎么办……怎么办……”他抱着头,蹲在地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之中。
“有了!”他忽然眼睛一亮。
“我可以说,我根本没进到最里面!我就在外围转悠,然后天上掉下来这么个亮晶晶的玩意儿,我就捡回来了!对,就这么说!”
“不行不行,这个说法太蠢了,三岁小孩都不信。”
“那我……干脆就说我进去之后,什么都没找到,然后就回来了?把这水晶自己藏起来?”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自己掐灭了。他毫不怀疑,林清雪有上百种方法能探查出他有没有说谎。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老老实实交出去这一条路可走。
“唉……”苏阳长叹一声,感觉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
“不管了,天塌下来,也得让我先睡一觉再说!我现在这个状态去见她,估计话都说不清楚,直接被她当成神志不清的疯子一剑劈了。”
他打定了主意,决定采取“鸵鸟战术”,先把头埋进沙子里,能拖一天是一天。
他将那枚水晶,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破布层层包裹起来,塞进了储物袋最深的角落,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它带来的所有麻烦。然后,他爬上自己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陷入睡眠。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林清雪的行事风格,也高估了自己的拖延战术所能带来的喘息之机。
苏阳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他的梦境,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一会儿是暗红色的琉璃地面上,亿万剑骸组成的洪流朝他奔涌而来;一会儿又是那古老邪恶的意志化作的无边巨口,将他一口吞下,神魂在无尽的黑暗中被反复咀嚼、撕裂。他好几次从噩梦中惊醒,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他索性不睡了,盘膝坐在床上,试图运转宗门发下来的基础心法,来平复激荡的气血和混乱的思绪。然而,往日里还算顺畅的灵力,此刻却像一群受了惊的野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稍一引导,神魂深处就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那场神魂交锋留下的后遗症,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完了完了,这下别说修炼了,怕是根基都受损了。这趟浑水,真是亏到姥姥家了。”苏阳愁眉苦脸,内心哀嚎不已。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养好伤,然后想尽一切办法,离林清雪那个煞星越远越好。
就在他自怨自艾,琢磨着是不是该装病个一年半载的时候,院门外,忽然传来“笃、笃”两声清脆的敲门声。
声音不大,却像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苏阳的心尖上。
他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汗毛倒竖。这个时间点,会是谁来找他?外门那些弟子,要么在修炼,要么在做杂役,谁会闲得无聊来敲他这个“废物”的门?
一个冰冷的名字,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林清雪!
“不……不会吧?这么快?”苏阳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手脚发软,几乎是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挪到了门缝边,像一只受惊的土拨鼠,小心翼翼地,朝外窥探。
门外站着的,并非林清雪本人。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身穿月白色内门弟子服饰的女子。那女子面容姣好,但神情却冷若冰霜,眼神里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耐。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苏阳师弟可在?林师姐有请。”
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穿透薄薄的木门,清晰地传入苏阳耳中。
来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苏阳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扼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还算完整的衣服,然后打开了门,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的笑容。
“这位师姐安好,不知……不知林师姐召见,有何吩咐?”他躬着身子,姿态放得极低,活像一个见了县太爷的乡下小民。
那内门女子嫌恶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情愿和他这种外门弟子打交道。她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晶莹的玉鹤,向空中一抛。玉鹤迎风而长,瞬间化作一只翼展近丈的仙鹤,发出一声清越的鹤唳。
“跟上。”女子冷冷地丢下两个字,便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了鹤背之上。仙鹤振翅,缓缓升空。
苏阳哪敢怠慢,手忙脚乱地运转起自己那点微末的灵力,施展出最基础的御风术,踉踉跄跄地跟在仙鹤后面。那仙鹤飞得不快,似乎是在刻意等他,但这对于灵力本就枯竭、身体状况极差的苏阳来说,依旧是一种巨大的负担。
一路上,他脑子里疯狂地运转着,预演着等下可能发生的一百种对话,和一百种死法。
“见了面,我二话不说,先把水晶交出去!然后就磕头,就说自己无能,什么都没发现,全凭运气捡到的宝贝,求师姐饶我一条狗命!”
“她要是问我细节,我就说我被吓晕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一问三不知,这是最安全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