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年后
六月的清晨总是裹着一层潮湿的热气,蒯迪元骑着半旧的电动车穿梭在老城区的巷弄里,车筐里的快递包裹堆得像座小山,最顶上的纸箱被晨露打湿,印着“易碎品”的红色印章洇开了淡淡的水渍。他抹了把额角的汗,车铃在狭窄的巷子里叮铃作响,惊飞了墙头上打盹的黑猫。
“小蒯,早啊!”巷口包子铺的王婶掀开蒸笼,白色的雾气裹着肉香扑面而来,“今天怎么这么早?往常这个点你才刚出站点呢。”
蒯迪元刹住车,车筐里的包裹晃了晃。他指了指最底下的特快件,面单上的派送时间被红笔圈着“上午九点前”:“王婶您看,这单催得紧,客户在cbd上班,迟到要扣绩效的。”他抬头望了眼巷子尽头的岔路,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往常从这里到cbd要绕三条街,赶上早高峰至少得四十分钟,现在只剩不到半小时了。
王婶把两个热乎的肉包塞进他手里:“快拿着路上吃。”她用围裙擦了擦手,指着巷子深处的窄门,“试试从‘穿堂巷’穿过去?老辈人说那巷子邪乎,走进去总觉得比平常快,就是年头久了没人敢走。”
蒯迪元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扇斑驳的木门后藏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墙头上的杂草在晨风中摇晃,巷子深处隐在浓绿的树荫里,看不真切。他捏了捏手里的肉包,热气顺着指缝钻进来,心里忽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反正已经要迟到了,不如赌一把。
“谢王婶!”他咬了口肉包,电动车“吱呀”一声拐进了穿堂巷。
巷子比想象中更窄,两侧的青砖墙布满青苔,头顶的电线交织成网,将天空切割成细碎的蓝。骑到中段时,电动车突然颠簸了一下,车筐里的包裹发出哗啦声响。蒯迪元低头查看,发现最顶上的易碎品包裹不知何时翻了个身,原本模糊的面单上竟浮现出淡淡的银色纹路,像极了老树的年轮,又像某种奇异的符咒。
“怪事。”他嘟囔着把包裹扶正,指尖无意中划过那些纹路,触感竟有些温热,不像普通纸箱该有的冰凉。
就在这时,巷子里的风突然变了方向。原本静止的空气顺着墙壁流动起来,形成细微的漩涡,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转儿飘过车轮。蒯迪元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扭曲,明明记得穿堂巷至少有百米长,可此刻望向前方的出口,却感觉几步就能跨出去,就像……巷子被硬生生缩短了一截。
他下意识地蹬了蹬电动车,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寂静的巷子里回响。手腕上的旧手表指针明明在正常走动,可周围的光线却像是被加快了流速,墙壁上的青苔影子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移动着。
“怎么回事……”他握紧车把,掌心沁出薄汗。车筐里的包裹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那个带银色纹路的易碎品发出“咔嗒”轻响,纹路竟顺着纸箱蔓延,在阳光下泛着流动的光泽。
下一秒,眼前的景象骤然清晰。电动车“嗖”地冲出巷口,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眯起眼——原本该在百米外的cbd高楼竟赫然出现在眼前,玻璃幕墙反射着晨光,连楼前的喷泉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低头看表,指针才走过八点四十,比预想中快了整整二十分钟。
“到了?”蒯迪元愣在原地,回头望向身后的穿堂巷,窄窄的入口安静地藏在树荫里,看不出任何异常。可刚才那种空间被压缩的诡异感,还有包裹上突然出现的银色纹路,都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不是幻觉。
派送完特快件,他骑着电动车慢悠悠地回站点,心里反复琢磨着穿堂巷的怪事。路过菜市场时,卖豆腐的张大爷叫住他:“小蒯,昨天给你爹送的药收到了?他说你送的包裹上有股清香味,比药店寄的新鲜。”
蒯迪元心里一动:“张大爷,我爹还说什么了?”
“说你懂事了呗。”张大爷笑着称豆腐,“不过他也念叨,说你最近气色不太好,黑眼圈重得像熊猫,让你别太拼,身体要紧。”
回到站点时,老板正坐在电脑前算账,看见他进来,指了指桌角的文件:“小蒯,这有个你的快递,寄件人没写名字,就写了‘转交蒯迪元’。”
那是个巴掌大的木盒,表面刻着古朴的云纹,没有快递单号,也没有寄件地址,像是直接被人放在这里的。蒯迪元捏了捏木盒,入手温润,不像普通木材的冰凉。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打开——里面铺着暗红色的绒布,放着半块破碎的玉简,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断裂下来的,玉简表面隐约有金色的纹路,和穿堂巷包裹上的银色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这是什么?”旁边的同事探过头来,“看着像古董啊,你家亲戚寄的?”
蒯迪元摇摇头,指尖轻轻触碰玉简,一股暖流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让他想起小时候父亲给他讲故事的场景。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钟表匠,总在深夜的工作台前摆弄各种零件,偶尔会拿出类似的碎片摩挲,嘴里念叨着“时空”“锚点”之类他听不懂的词。后来父亲病逝,那些碎片也跟着不见了踪影。
“可能是父亲的旧东西吧。”他把木盒放进背包,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傍晚收工后,蒯迪元特意绕路去了穿堂巷。夕阳把巷子染成暖金色,墙头上的杂草投下细长的影子,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他试着步行穿过巷子,数着脚下的石板路,一共是七十九块,不多不少,和记忆中一样长。可当他再次拿出那个易碎品包裹(客户拒收退回来的),那些银色纹路竟又浮现出来,在夕阳下泛着微光。
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集中精神想着“快点走出巷子”。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周围的风声再次响起,石板路的缝隙里冒出淡淡的白雾,脚下的地面似乎在轻微震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向前,原本需要三分钟的路程,这次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走到了出口。
站在巷口的阳光下,蒯迪元大口喘着气,低头看向掌心——不知何时,他的指尖竟沾了些细碎的金色粉末,和玉简上的纹路颜色一模一样。而那个易碎品包裹上的银色纹路,正在缓缓褪去,只留下淡淡的印痕,像是从未出现过。
“缩地成寸……”他忽然想起父亲旧书里的词,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时,背包里的木盒发出轻微的震动。他连忙打开,只见那半块玉简正泛着柔和的金光,表面的纹路缓缓流动,像是在回应着什么。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落在玉简上,纹路突然清晰起来,组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那是一张微型的地图,标注着老城区的几个地点,其中一个红点,正好在穿堂巷的位置。
晚风带着凉意吹过,蒯迪元握紧手中的玉简,感觉自己平凡的快递生涯,似乎在这个傍晚悄然拐向了一条完全未知的道路。他抬头望向老城区的天际线,夕阳正沉入远处的高楼,而那些隐藏在街巷深处的秘密,像星星一样,开始在渐暗的天色中,悄悄亮起微光。
骑上电动车往家走时,车铃的叮铃声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蒯迪元哼着不成调的歌,心里既紧张又兴奋。他不知道这半块玉简会带来什么,也不知道穿堂巷的怪事意味着什么,但他隐隐觉得,父亲那些没说完的话,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秘密,或许很快就要揭开了。
老城区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下,蒯迪元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未知远方的路。而他背包里的玉简,仍在静静散发着微光,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