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里喧嚣依旧,各种设备运转的嗡鸣和工作人员的呼喊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然而这一切,在齐梦瑶的耳中都已模糊不清,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水。
她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是王导那句淬着毒的“你这张脸,就这么让他恶心!”和周围那些毫不掩饰的、看小丑一般的目光。
八位数……
这个数字像一个天文符号,在她脑海里炸开,震得她四肢百骸都跟着发麻。
她精心策划了一路,从F国回来,动用了母亲那边好不容易才搭上的人脉,才求来了这个能和齐子轩同台的机会。她设想过他会冷漠,会无视,甚至会当众给她难堪。为此,她准备了上百种应对方案,每一种都以她楚楚可怜的退让和委曲求全为核心,目的就是在镜头前,激起观众的同情,逼着齐子轩不得不做出兄长的姿态。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齐子轩根本不按她的剧本走。
他不跟她演,不跟她吵,甚至连一个让她发挥演技的对峙场面都不给。他选择了一种最奢侈,也最残忍的方式——直接掀了桌子,用一笔足以让任何一家小公司伤筋动骨的巨款,向所有人宣告,她齐梦瑶在他眼里,就是一坨避之不及的垃圾。
这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它直接碾碎了她所有精心编织的伪装,将她“齐家前千金”这层最后的、也是最可笑的身份,用真金白银砸得稀烂。
她攥紧的拳心里,指甲早已刺破了娇嫩的皮肉,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却远不及心脏被凌迟的万分之一。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脊梁骨仿佛被抽走了,整个人都在发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
“真是晦气,这种人怎么混进来的……”
“听说以前是齐家的养女,现在被赶出去了,想回来攀关系呢。”
“活该,看齐影帝那态度,就知道她以前没干什么好事。”
窃窃私语像无数根细密的钢针,从四面八方扎进她的骨髓里。
滚?
王导让她滚。
齐子轩用行动让她滚。
所有人都巴不得她立刻从这里消失。
可她能滚到哪里去?灰溜溜地离开,坐实自己是个跳梁小丑?然后明天的新闻头条就会是#齐梦瑶死缠烂打,影帝齐子轩愤而罢录#?
不。
她不能走。
走了,就真的输得一败涂地了。
齐子轩,你厌恶我至此,宁愿赔钱也要躲开我。是,你是齐家高高在上的二少爷,八位数对你来说,不过是几辆跑车,几块腕表。你用它来买你的舒心,来打我的脸。
可我呢?我除了我自己,一无所有。
既然指望不上你,那我就只能靠自己。
一股狠戾的劲儿从脚底升起,硬生生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齐梦瑶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底的脆弱和错愕已经被一片死寂的冰冷所取代。
她松开嵌入掌心的拳头,无视了手上黏腻的血迹,也无视了王导那张写满“滚蛋”的臭脸。她甚至还对着周围那些看好戏的人,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的微笑。
然后,她转过身,挺直了那根仿佛随时会断掉的脊梁,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作为嘉宾应该站的位置上。
她就那么站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任由那些目光将她凌迟,准备开始接下来的录制。
另一边,没了录制任务的齐子轩,正开着车行驶在返回市区的高速上。
山庄明媚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被隔绝在车窗外,车内只有空调的冷气和一片死寂。经纪人于哥坐在副驾,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最后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知道,齐子轩这次是真的动了怒。那不是小孩子耍脾气,而是一种成年人被触及底线后,彻底的、冰冷的厌恶。
齐子轩单手握着方向盘,目光平视着前方无尽延伸的公路,脑子里却不像表情那么平静。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还没有完全消退,一闭上眼,就是齐梦瑶那张故作惊喜的脸。
他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曾几何时,他也是真心实意地把她当成亲妹妹来疼爱。她要什么,他给什么。她闯了祸,他去摆平。圈内人人都知道,影帝齐子轩有个宝贝妹妹,谁都不能碰。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兄友妹恭”的画面,都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讽刺剧。他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还自以为伟大的傻子主角。
幸好,他家现在有了一个行走的大实话吐槽机。
一想到齐非渝,齐子轩紧绷的嘴角才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瞬。
回到齐家,偌大的客厅里空无一人。他随手将车钥匙扔在玄关的托盘里,发出“叮当”一声脆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扯开领带,将自己重重地摔进客厅那张柔软得能将人吞没的沙发里,双臂展开,仰着头,彻底放空自己。
胜利的爽快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那种人周旋,哪怕只是短暂的对峙,都像是在泥潭里打了一场滚,消耗心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了密码锁解锁的声音。
齐非渝背着画板,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脚踢掉脚上的帆布鞋,蹦蹦跳跳地进了屋。
“我回来啦——”
她习惯性地喊了一声,一转头,就看见了瘫在沙发上,宛如一具大型人形挂件的齐子轩。
“咦?”齐非渝好奇地凑过去,把画板小心地靠在墙边,“二哥,你不是去录制节目了吗,怎么会在家?”
沙发上的齐子轩眼皮都没掀,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慵懒的叹息:“别提了,遇见了一个不想看见的人,我罢录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精气神。
“啊?遇见谁了,能让你这么大阵仗?”齐非渝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她盘腿坐在地毯上,仰着小脸看着他,一副准备听八卦的模样。
齐子轩终于睁开了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倦意,他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吐出三个字。
“齐梦瑶。”
客厅的空气瞬间安静了。
齐非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啥玩意儿?】
【我刚才是不是出现幻听了?二哥说谁?齐梦瑶?那个前脚刚被我们打包送走,说要去F国洗心革面的齐梦瑶?】
她脑子里的弹幕瞬间刷了屏。
【不是吧大姐!你这升级速度堪比坐火箭啊!这才一个多月,你就从F国新手村杀回来了?还精准空降到我二哥的节目录制现场?你管这叫反省人生?你这明明是买了复活甲,原地复活来碰瓷了啊!】
齐非渝的表情管理差点失控,她清了清嗓子,试图理清这混乱的信息:“二哥,我要是没记错,你今天去录制的……是个户外冒险类的节目吧?”
“嗯。”齐子轩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户外冒险?《极速前进》?】
齐非渝的记忆被唤醒,她想起来了,前几天苏婉晴还在饭桌上念叨,说这个节目又是攀岩又是溯溪的,太辛苦了,让齐子轩注意安全。
【一个连拧瓶盖都要人帮忙,跑八百米能喘成哮喘,看见一只蟑螂能尖叫着跳到桌子上的温室小白花,她去参加户外竞技真人秀?】
【她图什么?图一身泥,还是图被晒脱皮?】
齐非渝的眼神里充满了匪夷所思,她真心实意地问出了心中的困惑:“那齐梦瑶这是图什么?”
齐子轩闻言,终于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他看着自家妹妹那一脸纯真的疑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
“图什么?”他慢悠悠地说,“图你二哥我这个名字,图‘齐子轩妹妹’这个身份,还能给她带来的最后一点余热呗。”
一句话,点醒了齐非渝。
【哦——我懂了!】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兄妹情深”也!这盘棋下得可真大啊!】
【剧本我都脑补出来了:在风景秀丽的山庄里,摄像机前,“柔弱”的她与久未谋面的二哥“惊喜偶遇”。她眼含热泪,怯生生地喊一声“二哥”,满脸都是“我知道错了”的悔恨和“见到你真好”的孺慕之情。】
【要是我二哥但凡心软一点,或者顾及公众形象,稍微给她一个好脸色,明天热搜就安排上了:#齐子轩兄妹破冰重归于好#。要是她再豁出去一点,假装体力不支“不小心”晕倒在他怀里,那直接就是爆款话题:#齐子轩心疼妹妹,霸气护送#!】
【好家伙,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我脸上了!她这是把观众当傻子,把我二哥当重返豪门的踏脚石啊!】
齐非渝在心里啧啧称奇,看向齐子轩的眼神里,顿时充满了同情和……赞许。
【幸好,我二哥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恋爱脑加大冤种了。他现在是钮祜禄·子轩,脑子灵光得很,直接釜底抽薪,用钱把她的剧本给撕了。】
想到这里,齐非渝又有点肉疼。
【不过话说回来,八位数……我的天,那得是多少个零啊?可以买多少画材,多少零食,包下多少个画展了……】
齐子轩看着妹妹的表情从震惊到恍然大悟,再到一脸纠结的肉疼,就知道她的小脑袋里又在上演什么年度大戏了。他被她那活灵活现的表情逗得心情好了不少,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行了,别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他声音里的疲惫消散了些,多了几分笑意,“钱没了可以再赚,恶心的人一直在眼前晃,那才是真的折寿。”
【说得对!二哥威武!这钱花得值!】齐非渝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这叫止损!及时止损!是用八位数买断了跟一个巨型麻烦的后续所有纠缠,四舍五入,等于赚了一个亿的清净啊!】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那么亏了。
她仰起脸,对着齐子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从地毯上爬起来,拍了拍手。
“二哥说得对!为了庆祝你成功躲避了一颗巨型地雷,我去给你拿瓶冰可乐,再配一包薯片,给你补充一下今天大战绿茶所消耗的能量!”
说完,她像只轻快的小鹿,转身跑向了厨房。
看着她的背影,齐子轩失笑地摇了摇头,重新靠回沙发里。
心里的那点郁结,好像真的,就这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