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暖阳下的冰冷发现**
冬日的阳光,吝啬地温暖着湖南省永州市蓝山县的大地。2013年2月1日,晌午刚过,天空像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几缕薄云懒洋洋地挂着。阳光失去了夏日的炽烈,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暖意,柔和地洒在蜿蜒的舜水河上,也铺满了河岸边一片宽阔的砾石滩。这片滩涂位于一座老旧水电站的下游,平日里人迹罕至,只有水流冲刷石块的汩汩声和偶尔掠过的水鸟鸣叫打破宁静。
村民黄胜勇,一个五十出头、皮肤黝黑的汉子,正佝偻着腰,在这片熟悉的河滩上“寻宝”。他所谓的宝,不过是些形状奇特或质地坚硬的石头。大的可以做地基、砌墙脚,小的则能点缀庭院花坛。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也是补贴家用的一个微不足道却持之以恒的来源。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裤腿挽到小腿肚,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大小不一的鹅卵石中跋涉,粗糙的手指不时拨弄、掂量着看中的石块,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冬日的寒意。黄胜勇的心情也如这天气一般平静。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目光专注地扫视着脚下的石滩。不知不觉,他走到了靠近水线的位置。这里的水流相对平缓,岸边堆积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淤泥和枯枝败叶,散发出淡淡的河腥气。
忽然,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物体撞入了他的视线。
就在离水边不到两米的地方,浑浊的河水中,似乎漂浮着一团深色的东西。那形状……不太像是常见的浮木或者垃圾袋。黄胜勇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眯起眼睛仔细看去。
阳光在水面投下粼粼波光,有些晃眼。他往前又挪了两步,脚下踩碎的砾石发出刺耳的声响。这一次,他看得真切了——那不是木头,也不是垃圾袋。
那是一具人体!
半截身子浸在冰冷的河水中,随着水波微微起伏,另半截则搁浅在泥泞的河滩上。衣物被水泡得胀鼓鼓的,颜色深暗,紧贴着躯体。最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一只苍白肿胀的手无力地摊开着,几缕湿透的长发粘在同样肿胀、呈现出一种诡异青灰色的脸上,五官模糊难辨,只留下一个令人惊悚的轮廓。
“啊——!”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嘶叫从黄胜勇喉咙里挤出来,瞬间又被冰冷的空气冻住。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驱散了阳光带来的所有暖意,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和恐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远离那恐怖的景象,双腿抖得如同筛糠。河滩上的石头此刻变得无比硌脚,仿佛每一步都可能踩到更可怕的东西。他颤抖着,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喘着粗气。那具尸体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苍白、肿胀、无声……死亡的冰冷气息似乎已经弥漫开来。
不行!得报警!
这个念头终于冲破恐惧的封锁。黄胜勇哆嗦着从棉袄内袋里掏出一部老旧的翻盖手机,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几次都按不准按键。他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一点,终于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110”。
“喂……喂!110吗?我……我报案!死……死人!在……在舜水河滩,水电站下游……对,就是蓝山县那个老水电站边上!河里……漂着一个人!看着像……女的!吓死人了!你们快……快来啊!”他的声音嘶哑,语无伦次,充满了惊魂未定。
挂了电话,黄胜勇瘫坐在冰冷的石头上,不敢再看河边的方向。阳光依旧暖洋洋地照着他,但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刚才还觉得宁静祥和的河滩,此刻在他眼中充满了阴森恐怖的气息。他死死盯着来路的方向,盼望着那刺耳的警笛声能快点响起。
警笛声没有让他等太久。
大约二十分钟后,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河滩长久以来的宁静。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和一辆印着“刑事现场勘查”字样的白色厢式车,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颠簸着驶来,最终停在离河滩不远的空地上。车门打开,一群身着藏青色警服或藏蓝色勘查服的身影迅速下车,动作干练而有序。
为首的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警官,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正是蓝山县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陈锋。他眉头紧锁,一下车,目光就精准地锁定了远处河滩边瘫坐着的黄胜勇,以及更远处水边那团触目惊心的深色物体。
“封锁现场!拉起警戒带!无关人员退后!”陈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住了现场的嘈杂。他大步流星地走向黄胜勇,身边跟着一位年轻的女警员林薇,以及背着沉重工具箱的法医和技术人员。
“老乡,是你报的警?”陈锋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林薇则迅速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黄胜勇看到警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地连连点头:“是…是我!警察同志,就在那儿!水里!吓死我了!”他颤抖地指向尸体的方向,眼神里还残留着巨大的恐惧。
陈锋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锐利的目光穿透距离,仔细打量着那具水中的尸体。初步判断,确系女性。他拍了拍黄胜勇的肩膀:“别怕,你做得很好,先到我们车那边休息一下,待会儿还需要你做个详细的笔录。”他示意一名警员照顾黄胜勇。
随即,陈锋站起身,脸色凝重地对身边的林薇和法医林涛说:“走,过去看看。”
现场已经被先期到达的民警用明黄色的警戒带围了起来。陈锋一行人戴上手套、鞋套,小心翼翼地踏入警戒区,走向那具漂浮在浅水与淤泥交界处的尸体。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随着距离的拉近而变得清晰起来——那是河水特有的腥气混合着腐败有机物散发的、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苍蝇已经开始在尸体上方盘旋,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
尸体呈俯卧位,头部和上半身浸在水中,下半身和一条手臂搁在泥滩上。衣物被水浸泡得严重变形、褪色,紧贴在肿胀的躯体上。暴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惨白中带着青灰和暗紫色的斑块(尸斑),部分皮肤因为长时间浸泡而出现皱缩、脱落(“洗衣妇手”现象)。头发湿漉漉地散乱着,遮盖了大部分面容,只露出肿胀的下颌轮廓。
“初步看,死亡时间不短了,有腐败迹象,河水浸泡加速了这个过程。”法医林涛蹲在尸体旁,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小心地拨开粘在死者脸上的头发,仔细观察着颈部和其他暴露部位,寻找可能的伤痕。他拿出相机,从各个角度开始拍照取证。
陈锋则站在稍高的位置,目光如炬,扫视着尸体周围的环境。水流、淤泥、砾石、枯枝……任何一点异样都可能是破案的线索。他注意到尸体是被水流冲到岸边搁浅的,第一现场显然不在这里。
“林薇,带人仔细搜索以尸体为中心,半径二十米范围内的河滩,特别是上游方向。重点寻找任何可能属于死者的物品,证件、首饰、手机、钱包,或者……凶手可能遗留的痕迹。”陈锋沉声命令道。
“是,陈队!”林薇应声,立刻带着几名技术科的同事,拿着金属探测器、物证袋、强光手电等工具,开始一寸一寸地搜索这片冰冷的砾石滩。他们弓着腰,眼睛死死盯着地面,连一块颜色稍有不同的石头都不放过,用工具小心地翻动检查。脚步踩在石子上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沙沙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冬日的暖阳渐渐西斜,在河滩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除了法医林涛偶尔低声记录着初步观察结果(如尸僵程度、尸斑位置、体表无明显开放性创口等),现场一片肃静,只有勘查人员翻动石块的声响和照相机的快门声。
林薇和技术员们搜索得极为细致,范围也在陈锋的示意下扩大到了三十米、五十米……然而,结果令人失望。除了几片普通的塑料碎片、几个烟头(需要带回检验是否与案件相关)和一些自然脱落的枯枝败叶,他们没有发现任何能直接证明死者身份的物品——没有身份证,没有钱包,没有手机,没有能提供线索的纸条,甚至连一张带字的纸片都没有。
“陈队,都仔细搜过了,没发现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林薇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向陈锋汇报,语气中带着一丝挫败。无名尸,意味着案件侦破的第一步就遇到了巨大的障碍。
陈锋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走到尸体旁,蹲下身,目光再次仔细扫过死者的全身。衣物普通,甚至有些陈旧,难以提供指向性信息。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定格在尸体的脚上。
那是一双鞋。
死者穿着一双**棕色的短靴**。靴子虽然被河水浸泡过,沾满了泥污,但依然能看出其款式与周围环境、甚至与死者身上那身普通衣物的不协调感。靴筒高度到脚踝上方,侧面有简洁的金属扣装饰,靴头圆润,鞋底看起来厚实耐磨。更重要的是,这双靴子的皮质在污渍下似乎隐隐透出一种相对精良的质感,款式也带着点都市气息,不像本地常见的廉价货。
“这双靴子……”陈锋低声自语,眼神锐利起来。在这样一个身份成谜、线索匮乏的抛尸现场,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是突破口。他示意林涛:“老林,重点记录一下这双靴子,各个角度拍照,注意细节,特别是磨损和污渍情况。”
林涛会意,立刻调整相机镜头,对着那双棕色短靴进行了多角度、近距离的特写拍摄。闪光灯在阴冷的河滩上频频亮起。
陈锋站起身,目光越过警戒带,望向远处笼罩在冬日暮霭中的蓝山县城。无名女尸,冰冷河水,抛尸荒野……还有这双格格不入的棕色短靴。
“看来,要找到她是谁,”陈锋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寂静的河滩上清晰地响起,“我们得从这双脚开始。”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砾石滩上,也投射在那具无声诉说着不幸的躯体上。暖阳即将落下,而一场寻找冰冷真相的艰难旅程,才刚刚拉开序幕。那双棕色短靴,成了沉入黑暗前唯一可见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