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义珍站在办公室窗前，手里捏着半截没抽完的烟。窗外市局大院里，几辆押送车刚开出去，尘土还没落定。他低头看了眼手表，九点四十三分，距离最高检督导组抵达还有不到一个半小时。
桌上的对讲机响了两声，安欣的声音传出来：“哥，清查专班已经搭起来了，税务和工商的人十分钟后到会议室。”
“让李响也过来。”他掐灭烟，转身拉开抽屉，取出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名单，“杜伯仲名下的公司一共三十七家，关联企业五十六个，光是法人代表就换了十二回。别搞形式，今天必须把账本封了。”
“明白，这次不整那些‘配合调查’的虚招，直接带人上门。”
丁义珍挂了对讲，拿起笔在名单上划了几道。汽修厂、白金汉酒店、滨江码头运输公司——这三个点是资金流转最密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藏匿资产的口子。他脑子里过了一遍昨晚缴获的U盘内容，分红名单上有不少名字他都眼熟，不是街道办的老油条，就是退居二线还爱插手项目的“顾问”。
他正准备拨内线给财政局，手机震了一下。钟正国发来的短信只有四个字：“稳住节奏。”
他笑了笑，回了个“好”字，顺手把手机扣在桌上。他知道老领导的意思——案子抓得快，收尾更要扎实。不然风头一过，底下人又要开始嘀咕“这人是不是还能出来”，商户们也不敢安心开门营业。
门被推开，李响探进头来：“丁局，社区那边已经有动静了。几个在汽修厂打工的家属来找居委会，说怕工资结不了，孩子下学期学费都没着落。”
丁义珍点点头：“这种事压不住，也不该压。你马上协调人社和民政，列个清单，受影响的员工、临时工、外包人员，一个都不能漏。三天内给出帮扶方案，能转岗的转岗，暂时没岗位的先发生活补助。”
“有人说了，‘你们把老板抓了，总得管我们吃饭吧？’这话听着刺耳，其实理不糙。”李响靠在门框上，“老百姓不关心你打了多大的虎，他们只关心明天能不能照常上班。”
“那就让他们早点上班。”丁义珍站起身，“你去拟个通知，就说涉案企业只要合法经营、账目清楚，一律不停业、不查封。但管理层必须换血，由监管部门派驻工作组。谁敢借机闹事、拖欠工资，按寻衅滋事处理。”
李响应了一声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丁义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稿纸，“这是我写的一封公开信，标题就叫《京海不会让任何人凌驾于法律之上》。你拿去宣传部，今天中午前发出去，报纸、电视、公众号全上。语气要平实，别整那些官话套话，就说一件事：政府打黑，是为了让大家活得更踏实。”
李响接过稿纸扫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您这最后一句写得挺狠啊——‘你以为的保护伞，其实是压在所有人头上的石头。’”
“事实而已。”丁义珍喝了口凉茶，“有些人一辈子都在等风过去，我们得让他们知道，这阵风，不会停。”
安欣这时候也到了，胳膊上的纱布换了新的，手里抱着一叠文件：“哥，我已经安排人去三家重点公司封账了。不过财务科的人不太配合，说没有法院文书不能交账本。”
“那你就告诉他们，这是最高检督办案件，程序后补，责任我担。”丁义珍坐回椅子，“再给他们十分钟时间，还不交，直接请公安协助。记住，账本可以复印，原件一律带回市局保管。”
“行，我这就去盯。”安欣顿了顿，“另外，周长利那边打了电话，问要不要动用审计团队。他说香江那边有专门查空壳公司的班子，一天就能捋清股权结构。”
丁义珍沉默了几秒，摇头：“现在还不用。咱们自己先把底摸清楚，别一上来就搬外援，显得我们没人干活。等真卡住了，再请高手出手也不迟。”
两人离开后，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丁义珍翻开笔记本，在中间一页写下三个标题：
一、整顿营商环境，清除政商勾连死角；
二、重建监管机制，杜绝“一把手”说了算；
三、设立扫黑除恶常态化办公室，变运动式治理为制度性防控。
他盯着第三条看了很久，然后在下面加了一句：“建议由政法委牵头，公安、纪检、市场监管联合办公，每年开展一次‘回头看’。”
这不是一时兴起。他知道，像杜伯仲这样的人能坐大十几年，绝不是靠暴力和恐吓就能做到的。背后一定有一张看不见的网，牵着审批、税务、城建、甚至教育医疗的线。今天抓了一个，明天会不会冒出第二个？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十一点零七分。
还有二十分钟，督导组就到。
他起身整理了下衬衫领子，又把桌上的材料按顺序排好。行动总结报告放在最上面，第二页是他刚写完的“以案促治”建议提纲。翻到最后一页时，他停了一下，提笔在空白处写了个名字——梁群峰。
那个六十年代就跟着父亲南征北战的老公安，退休前最后一句话是：“权力一旦认了亲，法律就成了摆设。”
他轻轻点了点这个名字，心想待会儿见了督导组组长，得把这句话原样说一遍。
门外传来脚步声，安欣推门进来，脸色有点紧：“哥，出事了。”
“说。”
“汽修厂那边，账本是交了，但电脑主机不见了。据值班会计说，昨天晚上有个自称‘省里来的人’拿着介绍信把设备借走了，说是送去技术鉴定。”
丁义珍眉头一皱：“介绍信？谁开的？”
“盖的是市工信局的章，经核对，是真的。”
他冷笑一声：“真章也能办假差事。马上联系工信局，我要知道是谁批的，什么时候走的，走哪条路线。另外，通知交警调取沿途监控，那台主机要是出了京海市界，立刻拦截。”
安欣点头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丁义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SIm卡，“用这张卡打电话，别走公网。这事可能已经有人想捂了。”
安欣接过卡，转身出门。
丁义珍站在原地，盯着桌面那份建议提纲。他原本以为，胜利之后最难的是安抚人心，现在看来，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他拿起笔，在“设立扫黑除恶长效机制”那一栏旁边画了个圈，然后重重打了个问号。
门再次被推开，李响冲进来，手里挥着一张纸：“丁局！民政那边刚报上来，汽修厂有十九名员工联名写了请愿书——”
“请愿？”丁义珍挑眉，“请什么？”
“他们说杜伯仲虽然犯法，但这些年给大伙儿涨工资、过年发米面油，是个‘讲义气的老板’，希望政府能轻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