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
薛长忱的双腿已经溃烂大半,小腿露出森森白骨,他本以为痛着痛着就习惯了,可没想到这只是个开胃菜。
春日逐渐回暖,诏狱里常年阴暗潮湿,有几个牢房不可避免生了些老鼠虫蚁。
很不幸运,薛长忱的牢房只有巴掌大的那么一点窗户透光,阳光照不进来,老鼠虫子等喜潮湿的生物就特别多。
那些老鼠虫蚁时常会钻到他脸上、身上的伤口处,啃咬腐肉或者是新鲜的血肉。
因为他膝盖往下已经都是森森白骨,所以不可避免的,老鼠会在夜间出动啃食他膝盖伤口的横截面。
薛长忱只能用尽力气翻滚挣扎,试图赶走这些恐怖的食客。
可是,由于药丸问题,他早已没什么力气,累到满头大汗也于事无补,以至于日夜不能安眠,时常发出惊叫。
他总觉得那些黑乎乎的老鼠已经啃到了他的骨头,耳边都是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又感觉浑身瘙痒刺痛,稻草堆里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好像也在啃食他伤口。
这痛苦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了的。
只如此反复不到两日,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让他开始精神恍惚,瞧着有几分疯癫痴傻之意。
冷宫里的先皇后动用全部关系和金银,“买通”了一个人脉,成功得知了自己儿子的惨状。
当天下午。
先皇后被发现自缢于冷宫,手边还有一封信血淋淋的告罪书。
负责收尸的太监心惊胆战,立刻让人将这告罪书呈给靖王。
先皇后无非是在求他放过自己的宝贝儿子一命,哪怕是将他丢出去做乞丐也好,尤其是薛长忱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侄子。
希望看在亲情层面,放薛长忱一马。
薛奉雪面无表情看完,将这血书丢进了火盆。
笑话。
她的宝贝是宝贝,难道别人的宝贝就不是了吗?
更何况,先皇后自己都动过要对檀玉下手的心思,薛奉雪没有折磨她让她自生自灭已经是极大的仁慈。
可她居然妄想用自己最后的牺牲和皇家那点微薄的亲情关系来换薛长忱一命……
实在是愚蠢至极。
薛奉雪摆摆手,冷声道:“把冷宫清理干净,宫人嘴都堵严实了,别让王妃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明白么?”
因此。
这封毫无意义、只会让人恶心的血书檀玉并没有机会看到。
他只是从靖王口中得知了先皇后在冷宫自缢这件事。
薛奉雪说的很随意,就像随口一提,檀玉也就没多想。
只以为她是心灰意冷,无法接受现在的结局才选择了结自己,并没有对檀玉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
这也是薛奉雪乐得看见的事情。
他不喜欢任何人和事物占据檀玉的心神,哪怕是一点点也不行。
*
三皇子府被查抄,躲在里面准备卷着金银逃跑的檀疏意也不可避免被靖王手下的人抓住。
他现在早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嚣张,被抓住时满脸惊惧,又叫又喊。
等到侍卫将他一路拖到靖王面前,檀疏意已经吓得两股颤颤,满脸眼泪,顺着裤腿淌出了淡黄色的一滩。
他被丢到地上,抬头时看见了坐在靖王身边、光彩夺目的檀玉。
檀疏意这个时候才知道后悔,知道害怕。
他匍匐着手脚并用爬到檀玉面前,又不敢上前太近,跪在地上邦邦磕头,连声道歉求饶。
檀疏意什么话都说尽了。
他说自己不该从小欺负檀玉,不该大冬天把玉佩扔进湖里让檀玉下去找,不该诬陷他偷了自己东西害他挨打罚跪。
不该命令厨房苛责他的饮食叫他日日挨饿、不该威胁下人不给他发炭火让他感染风寒、……
不该怂恿三皇子和自己父亲让他替嫁刺杀靖王。
最后,他因为太过害怕,一不小心将自己藏了很久的秘密说出口。
他说这一切都要怪他娘当初心狠手辣,害死了檀玉的娘亲,怪他爹无情无义,他也不想抢走檀玉的人生。
即使檀玉早就推断出这件事,但听见檀疏意的话还是无法忍受有了愤怒。
“闭嘴!”
檀玉很少发脾气,但他是真的忍不住了。
“说来说去,怪来怪去,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是因为你自己太坏、太贪心、太蠢吧?”
檀疏意没想到一下子被说中了心思。
他不觉得自己坏,也不觉得自己蠢,他只是怪自己运气不好,眼光不行。
也认命就是这样,才有了今天的下场。
檀玉不想再和他废话,直截了当道:“你害死了很多人,你知道吗?我不仅不会救你,也不会放过你。”
他在此刻好像真的是一个兄长一样,垂眸冷冷看着地上额头高高肿起,满脸怔愣的檀疏意。
“你已经这么大了,需要为自己做的恶付出代价,狡辩是没用的。”
说完,顾七立刻上前堵住了檀疏意的嘴,檀疏意无助地摇头,发出呜咽,看向檀玉的目光不再是嫉恨,而是充满了恐惧。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檀疏意已经没有胆子再恨别人了。
而更让他崩溃的是,在他被扒了外袍,只剩下中衣往诏狱去的路上。
他在路边看见了自己的爹和娘。
因为有靖王的吩咐,京城没有人敢接济檀之林和白容。
昔日的檀侍郎,如今的阶下囚。
白容不管他,没有人给他钱,他就只能这么拖一双残疾的腿,趴在臭水沟里往外捞残渣吃。
这样只能勉强裹腹,还要提防街头巷尾喜欢打人的熊孩子,檀之林乱糟糟的头发上挂着烂菜叶,浑身都散发着恶臭。
已经浑然是个乞丐了。
檀疏意难免兔死狐悲,逃避般移开视线,寄希望于檀之林没有看见他。
檀之林其实已经看见了。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
檀之林毫无反应,低下头继续捞着东西吃,他自己都已经这样了,自己的儿子是死是活也无法改变。
更何况,他早就恨上了这对无情无义的母子。
檀府被查抄,白容那个狠心的女人却不管他,抛下他让他自生自灭。
以至于沦落到吃泔水、和野狗抢食的下场。
而檀疏意呢?
要不是这个儿子被白容养的嚣张跋扈,从前在府中时常欺负打压檀玉,檀玉怎么会那么狠心把他这个亲爹丢出去。
檀疏意不知道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他经过几个拐角,又看见了他娘。
白容因为没钱买饭正在偷东西,结果被首饰铺的老板捉住。
商铺的店老板最恨小偷,不仅揪着头发骂她,还当着众人面用棍子打她。
白容却恍若无物,抓着手里的银镯子不撒手。
直到目光和大街尽头被拖着走的檀疏意对上,才有了反应,惊叫一声丢掉银镯子,朝角落里跑去。
檀疏意看着这恍若疯子一样逃走的白容,冷漠地移开视线。
所以,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死了呢?
现在看见自己好像看见什么蛇蝎一样,明明自己曾经是他们最疼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