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阳光下，那辆载着栾雨她妈的车子就这么跟随着车流，渐渐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中，我和鹿溪停在原地看了很久，在这个过程中，我想了一些和养老院有关的事情……
多年以前，我也曾同样想过，因为那时候的我，是一个非常坚定的不婚主义者，不婚意味着没有孩子，没有传承，到了一定年纪之后，养老院就是我的归宿，所以，我心里并没有非常排斥养老院。
可是，我却不能以栾雨她妈的立场去想养老院，因为她曾经拥有过，她有一个懂事的好女儿，和一个能知她冷暖的好丈夫，她本可以以完美的心态去幻想自己老了以后的生活，但现在却不得不去养老院。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跌落谷底以后的随波逐流，就像一叶孤舟，沉浮在无边无际的苦海上，永远不能靠岸，而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我终于开口对一直紧紧拉住我手的鹿溪说道：“她也不是不想认你做女儿……”
“我知道。”
“她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可是，你说到底什么是命运？”
我在一阵沉吟之后，回道：“命为定数，运为变数，命运组合在一起，就是某个特定对象于时空转化的过程，命论终生，运在一时。”
“所以，你觉得命和运是可以分开去看待的。”
“嗯，如果只有命，没有运，我现在做的这一切，也就没有了意义。”稍稍停了停，我又说道：“所以，我不相信自己气数已尽……”
大概是因为过于沉闷，最近我的烟瘾变得有些大，所以，我一边说，一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但心里却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能让自己冲破这种沉闷，只能借助于香烟，至少，在抽烟的这五分钟里，我会轻松一些。
“那你知不知道，人只有快乐起来，运气才会变好？”
鹿溪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我有些反应不及，以至于有些木讷地看着她；她拿掉了我只吸了一半的香烟，又正色对我说道：“人要学会给自己松绑，一个整天将自己五花大绑的人，密不透风，哪里还有出口来接纳那些原本属于你的运气呢？……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一句话，说你的敌人太顽强了，所以总是在快要成功的时候，出现一些让你觉得始料未及的意外，你可以说他们顽强，但这也是坏运气的表现……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换一种心态去应对眼前这些事情，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出现？”
“我……这我没有想过。”
“那你愿不愿意尝试换一种心态，去对自己，对别人呢？”
一阵沉默之后，我回道：“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一定觉得，如果换一种心态去对人对事，就是要彻底推翻以前的那个你？”
“是，我走到现在不容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形容内心的感觉，我心里有一种偏执，哪怕两败俱伤，我也要坚持走完这条自己所选择的路。”
“所以，这才是我一定要回来见你的原因。”
“你也会像别人那样劝我，是不是？……可是，以和为贵这样的话，我真的已经听腻了。”
鹿溪摇了摇头，很久之后才开口回道：“如果，我是你想的这样，我就不会让我哥转告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韩潮，我比谁都知道你心里的痛苦是什么，因为同样的痛苦，我也在承受着……可是，我不愿意让这些痛苦来压榨自己，因为你曾不止一次教会我，人应该怎么快乐的与这个世界相处……你改变了我，你知道吗？”
我看着鹿溪，想起了我们初识时，她的样子；她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所以，至今我还记得，她第一次去房车营地找我时的状态，她与我面对面坐着，海对岸的工业灯火，越过海面，冷冷照在她的脸上，她的气质却比这些灯火更冷，那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不快乐的。
可是，现在的她，却会和我混迹于一个群里，听大哥逃出升天的故事，抢大哥的红包。
她变了，真的变了，变得爱笑可亲。
我终于开口向她问道：“我曾经真的是个快乐的人吗？快乐到可以影响你？”
“至少痛苦和快乐并存的时候，你会倾向于快乐……”
“对，大不了去酒吧喝酒，去找一群人玩个通宵……现在想起来，这也是解决痛苦的一种方式。”
“如果不是有这种方式，你就不会认识我，不会认识然姐和左小薇。”
“左小薇。”
鹿溪这么说的时候，我下意识念出了左小薇的名字，继而眉眼一沉，目露凶光。
“你就那么恨左小薇吗？”
我看着鹿溪，这才意识到她将我刚刚的表情看在了眼里，我当然恨左小薇，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开口，以至于面色一直很冷。
这时，鹿溪又开口对我说道：“我觉得我们之间是可以无话不谈的，包括左小薇，包括你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
我的喉结在蠕动，片刻之后，终于开口说道：“我和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是关羽博在她的饭里下了药，强行让这个孩子流产了。”
鹿溪惊住了，但我却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这里面复杂的情感，她一定无法理解，否则，她会开口和我说些什么。
“我就不该和你说这件事情……”
鹿溪却摇了摇头，她以极其坚定的语气对我说道：“你应该和我说。”
“那时候，我和左小薇已经分开了，所以每次想起这件事情，我的心情都很复杂。”
“你是在为那个孩子感到不值，因为他的母亲，在为扼杀他的人做事情，目的是为了压迫他的爸爸。”
我看着鹿溪，并因为她的这句话而感到窒息，原来，我和左小薇也曾因为一个孩子而有了爸爸和妈妈的身份，这大概是除了血缘关系之外，最亲密的关联了……
于是，我对左小薇的感情变得更加复杂，因为那个孩子是真实存在过的。
“现在，孩子的爸爸，为了心里的仇恨，又开始报复孩子的妈妈……”
“我还没有报复她。”
鹿溪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想吸烟，但最终还是放下烟盒对鹿溪说道：“那件事情，是然姐爆料的，不是我。”
“既然你那么恨她，为什么这样一件事情，最后却是然姐做了呢？”
“我……”
我看着鹿溪，心里突然一片迷茫。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些歌，应该是你心甘情愿给左小薇的吧。”
“是。”
“那就不存在盗用的说法……你去澄清吧，告诉所有人，这些歌是你心甘情愿给左小薇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选择沉默不语。”
“没用的，就算我去澄清，也没有用……公众更在意的是她原创歌手的身份，就算这些歌是我心甘情愿给她的，她也不是原创歌手。”
“重要的不是结果，是过程中存在的事实……韩潮，你相信我，也许有一天，你会因为自己选择敢作敢当而感到庆幸……如果你还不明白，你就想想栾雨，想想自己是带着什么心情来到昆明，又是以什么心情送别她爸爸的。”
我的大脑终于开始活动了起来……
这时，鹿溪又对我说道：“这次回来，我只要求你做这一件事情，你试试，也许选择了自我松绑之后，你会快乐起来，就算不能快乐，最起码也问心无愧了。”
我看着鹿溪，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终于开口回道：“好，我答应你，我会去澄清的。”
得到我的肯定答复之后，鹿溪也终于展露出了笑容，她再次张开双臂，说道：“抱抱……”
我下意识迎合，她却比见面时，抱得更紧，并轻声在我耳边说道：“相信我，就当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一定会快乐起来的。”
“我信你，如果快乐真的能多过痛苦，我就把烟给戒了。”
“那你做好戒烟的准备吧……不过，在做好戒烟准备之前，你还有一个准备要做。”
“什么准备？”
“娇娇今天晚上的航班到昆明……你做好接机的准备，她最讨厌别人厚此薄彼。”
如果讨厌厚此薄彼，也能成为衡量一个人有没有变化的标准，那乔娇似乎真的没什么变化，她确实是一个好面子的女人，一直以来都是，所以，接待的规格只能更高，不能低于。
于是，我终于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想要完全做到不厚此薄彼，那你哥也得跟着一块儿吧，昨天晚上，我们是一起去接你的。”
鹿溪似乎也以开玩笑的口吻，回道：“那你问问我哥，是不是还愿意和你一起去……”
我们的拥抱就在玩笑之间结束了，而后，我便在鹿溪的脸上看到了不舍的神情……我知道，乔娇的到来，也就意味着她的离去。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我们三个人已经无法实现共存。
如果要说，这当然也是一件让人感到痛苦和遗憾的事情，所以，说起那快乐，还真是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