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星月宗的弟子,无论新旧,无论过往身份高低,都怔在了原地。
他们看着高台之上,那个,身形依旧显得有些单薄的白衣女子。
废除内外门。
一视同仁。
这八个字,像八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反复轰鸣。
对于那些曾经的外门弟子而言,这道惊雷,劈开的是长久以来的桎梏与不甘,带来的是,一种,近乎于眩晕的,不敢置信的狂喜。
而对于那些,生来便站在高处的内门弟子,这道惊雷,砸碎的,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优越,和,那份理所当然的,特权。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茫然,不解,甚至,是一丝,被触犯了的愤懑。
可他们,却不敢出声。
因为,在那个白衣女子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足以让整座星月峰,都为之沉默的,青年。
人群之中,来自天元大陆各大宗门的使者们,神色各异。
天剑宗的使者,一个鼻孔朝天的中年人,嘴角撇了撇,对着身旁的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了一句。
“胡闹。宗门规矩,传承千年,岂是说改就改的?一个黄毛丫头,刚坐上宗主之位,就想推倒重来,我看这星月宗,是离败落不远了。”
他身旁,丹霞宗那位以稳重着称的长老,只是捋了捋胡须,没有接话。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苏辰的脸上。
那个青年,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可这位新宗主,在宣布那条足以动摇宗门根基的命令时,眼神,却下意识地,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他,只是,略微的点了点头。
丹霞宗的长老,心中,便有了计较。
这星月宗的规矩,怕是真的,要变了。
而新的规矩,或许,就叫,苏辰。
……
大典,在一种,诡异的安静氛围中,结束了。
各宗的使者,带着满腹的心事,陆续告辞离去。
弟子们,也怀揣着同样复杂的情绪,三三两两的,散了。
重建的大殿里,光线,渐渐暗淡下来。
冷月寒,依旧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宗主宝座上。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殿外那轮,正在缓缓下沉的夕阳。
苏辰,就陪在她的身旁。
他为她,续上了一杯,温热的灵茶。
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是刘长老和秦长老。
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复杂的表情。
“宗主。”刘长老率先开了口,他的措辞,很谨慎,“方才,您在大典上说的话……”
冷月寒将视线从殿外收了回来,她看着眼前这两位,为了宗门,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分,解释得耐心。
“刘长老,我没有胡闹。”
“星月宗,为何会遭此大劫?”她问了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答案,却又不愿意去深思的问题。
刘长老的嘴唇动了动。
是啊,为何?
因为,玄天道宗的强大?
因为,宗门护山大阵的年久失修?
归根结底,是因为,星月宗,不够强。
“一个宗门的强大,靠的,不是几个高高在上的天才。”冷月寒的声音,在大殿中,缓缓回荡,“靠的是每一个愿意为宗门流血,为宗门拼命的,弟子。”
“可我们过去,是怎么做的?”
“我们用一道门,将他们隔开。好的资源,好的功法,都给了那些,本就天赋出众的内门弟子。而那些,同样怀揣着仙途梦想,同样对宗门忠心耿耿的外门弟子,得到的,又是什么?”
“是残缺的功法,是微薄的月俸,是,日复一日的,看不到希望的杂役。”
她的话,让刘长老和秦长老,都陷入了沉默。
秦长老叹了口气,她走上前,看着冷月寒那张,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红晕的脸。
“宗主,我们都明白您的意思。可是,宗门的资源,毕竟有限。若是一视同仁,怕是……会拖累那些,真正的好苗子。”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也是,历代宗主,都不敢去触碰的,根本原因。
“资源,是不够。”
这一次,开口的,是苏辰。
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既然不够,那就去,挣。”
他的话,简单,而直接。
“丹药不够,我来炼。”
“法宝不够,我来造。”
“功法不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的脸,“我来,创。”
这番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只会被当成,天方夜谭般的疯话。
可说出这番话的人,是苏辰。
那个,以一己之力,炼制出海量高阶丹药,修复了上古护山大阵,甚至,从禁忌之地,为她们寻回了太阴本源的,苏辰。
刘长老和秦长老,对视一眼。
他们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到的,不再是忧虑,而是一种,被点燃了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是啊,他们怎么忘了。如今的星月宗,除了有一位,心思缜密,能定人心的宗主。
还有一位,无所不能的,苏辰。
“我明白了。”刘长老,对着冷月寒和苏辰,深深地,鞠了一躬,“老朽,支持宗主。”
秦长老也跟着,行了一礼。
“星月宗的未来,就拜托二位了。”
两位老人,离开了。带着,前所未有的,心安。
大殿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冷月寒从宗主宝座上,走了下来。
她走到苏辰的面前,仰起头,看着他。
“我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确定。
苏辰笑了。
他伸出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一缕乱发。
“不冲动。你只是,做了,所有人都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晚霞,也映着他。
“你做的,很好。”
得到他的肯定,冷月寒的心,彻底地,定了下来。
她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那以后,宗门的事,你可不许,当甩手掌柜。”
“好。”
“弟子们的修行,你的,多费心。”
“好。”
“还有丹霞宗的灵石账单,天剑宗送来的那份措辞强硬的拜帖,万兽宗想要交换幼兽的清单……”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
不再是那个,清冷孤高的,大师姐。
也不是那个,威严沉稳的,新宗主。
只是一个,在自己最信赖的人面前,卸下了所有伪装和重担的,小女人。
苏辰,就那么,安静地听着。
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
“都交给我。”他最后说道。
两人的手,紧紧相握。
窗外,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
可这座大殿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
一个月后。
星月宗,焕然一新。
那条,曾引起轩然大波的宗主令,非但没有让宗门陷入混乱,反而,激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
曾经的藏经阁废墟上,一座崭新的传功殿,拔地而起。
殿内,不再有任何门槛。
所有的功法玉简,都陈列在架,只要有足够的宗门贡献点,任何人,都可以前来换取。
曾经的内外门演武场,被合并成了一座,更为广阔的试炼谷。
谷中,阵法密布,灵气充沛。
弟子们,在这里切磋,在这里修炼,在这里,为了每一个,能够提升自己的机会,挥洒着汗水。
他们不再去计较,彼此的出身。
他们只在乎,谁的贡献点更多,谁的拳头,更硬。
而苏辰,也没有食言。
他成了传功殿和试炼谷,最常出现的身影。
他结合五行衍天诀的奥义,将宗门那些,本已有些过时的功法,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良。
针对金灵根的弟子,他创出了一套,名为《锐金诀》的速成功法。
针对水灵根的弟子,他又推演出一门,名为《叠浪劲》的蓄力法门。
……
他就像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库,总能源源不断地,拿出,让所有人都为之惊叹的东西。
而冷月寒,则将宗门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善于用人,长于谋划。
无论是宗门资源的调配,还是与外界各大势力的周旋,她都处理得,滴水不漏。
一个主内,一个主外。
一个,是宗门最锋锐的矛。
一个,是宗门最坚实的盾。
渐渐地,天元大陆上,开始流传起一个,带着几分敬畏,又带着几分艳羡的称呼。
——比翼宗主。
夜,深了。
星月峰顶。
这里,是整个宗门,最高的地方。
冷月寒处理完最后一卷宗务,习惯性地,来到了这里。
苏辰,已经在等她了。
身前,温着一壶,她最爱喝的,雪顶清茶。
她走过去,很自然的,靠着他的肩膀,坐了下来。
“今天,丹霞宗的少宗主又来了。”她轻声说道,“送来了一批,品相极好的地火石,说是,孝敬你的。”
苏辰笑了笑:“是孝敬我的炼丹术吧。”
“天剑宗那边,也服软了。他们的首席大弟子,卡在金丹后期,几十年了,想请你,去讲一次道。”
“让他们排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说的,都是宗门大事。
可气氛,却轻松的,像是,寻常夫妻间的,枕边闲话。
聊着聊着,冷月寒的声音,轻了下去。
她把头,更深的,埋进了苏辰的肩窝。
“苏辰。”
“嗯?”
“我的修为,好像,停滞不前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那太阴本源,虽然保住了她的命,也修复了她的月灵之体。
可终究,是外来之物。
她的身体,与这本源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地膜。
这层膜,让她,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与天地灵气,产生最完美的共鸣。
苏辰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他没有说那些,“别担心”“有我”之类的,安慰的话。
因为他知道,对于她这样的天之骄女而言,自身的强大,才是,最根本的安全感。
“我会,想到办法的。”
又过了几日。
苏辰,独自一人,来到了重建后的藏经阁。
如今的这里,已经成了传功殿的一部分,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但他,却径直,走向了,最深处,那个,存放着残篇孤本的角落。
这里的玉简,大多,都因为那场大火,而破损不堪。
弟子们,很少会来。
苏辰,却是这里的常客。
他没有去寻找什么,绝世功法。
他只是,在一卷又一卷,无人问津的故纸堆里,寻找着,任何,与“太阴”“月灵”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相信,混沌衍天珠给出的“月神墟”,只是,维系之法。
一定还有,真正的,根治之法。
他拿起一卷,被熏得漆黑的兽皮古卷。
那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他将一缕,精纯的混沌本源之力,缓缓注入其中。
兽皮之上,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符文,竟如同被唤醒了一般,散发出,微弱的,清冷的光晕。
一行,扭曲的,几乎无法辨认的文字,映入了他的神魂深处。
“太阴之体,月之神女,若本源有亏,非凡物可补……”
“……唯,极北冰海,万丈之下,寻得月华源泉,以本命元神,引源泉洗练,或可,重塑仙基……”
月华源泉。
苏辰拿着那卷兽皮的手,停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