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并不快。
它只是那么按下来,却带着一种将此方天地从真实中剥离出去的绝对意志。苏辰周遭的一切,光与暗,声与寂,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他仿佛被从时间的洪流中捞出,抛进了一片永恒的、灰色的虚无。
他与世界的联系,被斩断了。
他所能感知的,唯有那只正在靠近的手掌,以及掌心那缕足以磨灭万物的归墟之气。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在这绝对的放逐之中,任何神通,任何法宝,都失去了凭依。
然而,就在那只手即将触及他眉心的前一寸。
一直贴在他胸口,被他体温浸润的神秘玉佩,忽然散发出了一道肉眼无法看见的、极淡的辉光。那辉光并未向外扩散,形成任何形式的抵挡,而是径直渗入了他的体内,与丹田之上那颗刚刚凝实的混沌衍天珠,产生了共鸣。
嗡——
混沌衍天珠轻轻一颤。
那股将苏辰放逐的力量,并未被撼动。但苏辰自身,却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重新与某个原点连接了起来。他不再是无根的浮萍,而是有了“坐标”。
他依旧被禁锢在这片灰色的虚无中,但他的“存在”,却被牢牢地锚定了下来。
那只手,停住了。
灰袍老者的脸上,那万古不变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目光,穿透了苏辰的胸膛,落在了那枚古朴的玉佩之上。
惊异,追忆,最终化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其中蕴含的,是跨越了万古的复杂情绪。
“原来……你们还留了一手。”
他似乎不是在对苏辰说话,而是在对着那枚玉佩,对着那背后早已逝去的魂灵低语。
“也罢。与你们的残魂纠缠,不过是浪费光阴。既然‘药引’已毁,那便……提前开席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只手,连同那灰袍老者的身影,如泡影般散去。
笼罩着苏辰的灰色虚无,轰然破碎。
风声、灵气的流动、草木的呼吸……整个世界,以一种狂暴的姿态,重新涌入他的感知。
苏辰的身形晃了晃,大口地喘息着。方才那短短的片刻,比他炼化追魂印记时所承受的神魂撕裂,还要凶险万分。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
他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死里逃生,一种更为深沉的、源自天地本身的悸动,让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猛地抬头,望向天空。
天,正在变色。
原本晴朗的苍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不祥的灰黑色所浸染,仿佛一块上好的蓝田玉,被泼上了洗不尽的浓墨。
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污染”。
天元大陆的灵气,正在变得浑浊、暴虐,充满了死寂与终末的意味。
……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天剑宗主峰之巅。
那座象征着天剑宗无上权威的通天剑坪,忽然从中央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从中升起的,并非什么神兵利器,而是一座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由无数白骨与黑色晶石筑成的狰狞祭坛。
祭坛的表面,铭刻着扭曲的符文,细看之下,竟是一张张痛苦哀嚎的人脸。
灰袍老者的身影,出现在祭坛的中央。
在他脚下,一道被无数黑色锁链捆缚的身影,气息奄奄。那人面容枯槁,双目紧闭,但从他身上那件残破的星月道袍来看,赫然便是星月宗失踪已久的老宗主,冷月寒的师尊!
老者看都未看脚下的人一眼,只是抬起头,望着那片被他亲手污染的天空,神情中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与归乡的渴望。
“以一界生灵为祭,以堕仙之血为引……”
他伸出左手,食指在右手手腕上轻轻一划。
没有伤口出现,但一滴浓稠如墨、散发着混沌气息的灰黑色血液,却从他的皮肤下渗了出来,悬浮于指尖。
“天路……开!”
他屈指一弹,那滴堕仙之血,落入了祭坛的核心。
轰隆——!
整座天元大陆,都在这一刻,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祭坛之上,无穷无尽的混沌邪力,混杂着老宗主体内被抽干的毕生修为,冲天而起,狠狠地轰在了那片灰黑色的天幕之上。
天空,没有被撕裂。
而是像一面镜子,被从背面强行打开了一道门。
那不是通往仙界的金色坦途,那是一个深邃、扭曲、充满了混乱与哀嚎的巨大漩涡。一道充满了堕落与腐朽气息的“魔界之门”!
无穷无尽的混沌邪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决堤之洪,从那漩涡之中,疯狂地倒灌而下,冲刷着天元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山川失色,江河呜咽。
无数修为低下的修士和凡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躯便在邪力的侵蚀下扭曲、异化,化作了只知杀戮的魔物。灵草枯萎,妖兽狂暴,整个世界的法则,都在这股外来力量的冲击下,开始走向崩溃。
星月宗内。
苏辰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他新生的五行混沌灵根,让他与这方天地的联系,远比任何人都要紧密。
他能“听”到,脚下山脉的痛苦呻吟。
他能“感受”到,远处河流的垂死窒息。
他能“看见”,无数生灵的灵光,正在飞速地黯淡、熄灭。
这片他刚刚下定决心要守护的土地,正在死去。
一种锥心泣血的痛楚,从他的神魂深处涌起。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劫难,这是整个世界的悲歌。
他下意识地望向主峰之外的密林,仿佛能穿过重重阻碍,看到那道正在焦急等待的清冷身影。
如果这片天地都沉沦了,她又能去向何方?
那个曾被她一肩扛起的宗门,那份她不惜一切想要守护的传承,在这场席卷万界的浩劫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他缓缓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那里,混沌金丹与混沌衍天珠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抵御着外界邪力的侵蚀,守护着他这一方净土。
他感受着体内那股容纳天地、孕育万物的力量,一个念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与炽热。
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也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宿命。
而是为了守护。
守护那个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他的人,守护这片他们共同立足的天地。
“月寒……”
他在心中,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我答应过你,要回去。”
“但从今日起,我不仅要回去……还要为你,为我们,守住一个……能回得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