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分钟，宋海建就站在了急救室外。
到现在他的手都是抖的。
脑子里母亲呼吸困难的画面，和前世母亲死前的画面重合在一起，让他忍不住颤抖。
黄秀英这一路也累够呛，此时瘫坐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还不忘安慰宋海建。
“海建，你也别、别太担心……医生会救你妈的。”
可宋海建根本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死亡的阴影，再一次笼罩在母亲的头顶，他仿佛看见了死神站在母亲身后，随时会收割母亲的生命。
但这次的死神，有面容。
正是一脸狞笑的宋吉祥！
在等待母亲急救的过程中，宋海建只能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上演着宋吉祥的死法，只有这样，他的心才能获得些许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
急救室的大门终于开启。
宋海建猛地起身，两眼直勾勾盯着开门的护士，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护士姐姐……我妈她……？”
那名护士回身，推着戴着呼吸罩的冯玉芬出来，嘴里说道：“抢救结束了，详细情况医生会跟家属说明的。”
宋海建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这一刻松弛了下来。
正当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母亲时，医生跟在后面走出，一边摘下口罩一边严肃地汇报冯玉芬的病情。
“病人长期营养不良，患有低血糖，而且心肺有缺陷，肺部有明显损伤，胸口处还有淤血，如果那伤口再偏几寸，病人或许就没命了！”
听到这话，黄秀英和宋海建都明白了，冯玉芬差点就死在宋吉祥手里！
黄秀英这才感到害怕！
“天啊，我听他们说的时候，还以为宋吉祥只是打了你妈几巴掌，没想到下手那么重，差一点就出人命了！”
和黄秀英相同想法的不在少数。
这也是当时那么多村民能够袖手旁观的原因。
一方面，宋吉祥打弟妹，那是宋来财家的私事，外人不好插手。
另一方面，宋吉祥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的，大伙儿也不想为了冯玉芬招惹他。
更重要的是，寡妇门前是非多！
连大队长出面制止，都被宋吉祥恶意侮辱，歪曲他和冯玉芬之间的关系，其他男人更不敢多管闲事了。
女人的话，又怕宋吉祥混账到连自己都动手……
一个没有娘家可依靠、又不受婆家待见的寡妇，在这个时代想要生存真的很艰难！
如果不是宋海建母子几个运气好，碰上蒲勇华这样正直的大队长，那么他们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医生的话还在继续。
“目前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她这会儿陷入昏睡了，你们也别打扰她，让病人好好睡一觉。还有这个呼吸罩，一整晚都得戴着……”
说到这里，医生看了眼宋海建，大概是觉得他一个小孩做不了主，便又转向黄秀英这个大人。
“虽然这样会增加医疗费用，但以病人的身体状况来看，戴呼吸罩是最保险的，不过具体要不要出这笔钱，还是你们家属来决定，医院不会强制。”
“用！”
令医生意外的是，答话的恰好是那个小少年。
宋海建脸上没有一丝迟疑，抬头看着医生：“麻烦你们务必治好我妈，钱的事不用担心。”
这个时候还没有推出先交费再治疗的医疗制度，所以宋海建为了让他们安心为母亲治病，将自己带来的钱拿了出来。
看到那一大堆两分、一毛的纸票，医生不由得沉默。
尽管这些钱将布包塞得鼓鼓囊囊的，可都是面值很低的分票、毛票，可想而知，这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
小少年这么坚定地要救母亲，这份孝心怎能不让人动容？
医生暗暗赞许，点头说：“好，我会交代下去，先送你妈去病房，等明天再看看她的情况如何。”
宋海建没有说话，却向医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回到病房，黄秀英和护士一起把昏睡的冯玉芬抬到病床上，宋海建又向护士道了谢。
护士看他一个人守着母亲，又这么礼貌，对他也多了几分同情和好感，就告诉他有什么事随时去护士站找自己。
护士走后，宋海建看向黄秀英：“伯娘，我妈这里你也瞧见了，只怕我暂时走不开了，你家里还有活儿，你就先回去吧，不过请你帮我捎几句话回家……”
海洋大队。
宋海建刚走，蒲十三就去找阿姐和阿奶，说了芬姨的事。
李大妹大吃一惊：“居然伤这么重！”
“阿奶，怎么办，芬姨会死掉吗？”蒲十三有些害怕，眼眶里泪水在打转。
李大妹面露犹疑：“不会吧……”
可随后表情又严肃起来：“要真是这样，那马淑兰和宋吉祥两口子可就造大孽了！”
阿九则是一巴掌拍在妹妹背心：“你别乌鸦嘴了，芬姨会好的。”
蒲十三听到这话觉得心里安慰多了，“对对，芬姨人那么好，一定会长命的……可是阿姐，你为什么要打我，好痛啊！”
蒲十三后背火辣辣的疼，脸上的泪水还没褪去，又被这巴掌拍得飙泪，控诉地瞪着阿姐。
阿九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少来，我又没用多大力气。”
说完也不管妹妹的抗议，扭头继续帮忙割稻子去了。
蒲十三早就习惯了莫名其妙挨打，吸了吸鼻涕，用手背一擦眼泪，对阿奶说：“阿奶，那我去找海兰海生了，他俩一定吓得在家里哇哇哭咧。”
李大妹撩起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去吧，等会儿带他们过来，等下工了一块儿回家吃饭，今晚就让他俩睡你爸妈那床。”
“嗯！”蒲十三点头应了，跑去捡回自己的草鞋和草帽，然后前往宋海建家。
黄秀英从镇上回来时，蒲十三已经领着海兰海生来到蒲家负责的稻田。
“十三妹——十三妹——”
黄秀英站在田坎上喊了两声，蒲十三才发现她。
蒲十三站在原地没动，扶着草帽免得被大风刮走，大声问：“秀英伯娘，怎么啦？”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哦。”
黄秀英都开口招呼了，蒲十三只好上去找她。
等她到了近前，黄秀英小声说：“海建让我转告你，他明天一早要给你妈的厂子送生蚝，叫你今天下午去帮他捡生蚝，能捡多少是多少，他明天会早点回来取。”
可蒲十三却说：“我知道呀。”
这下黄秀英惊讶了：“你怎么知道的？”
“海兰海生什么都肯告诉我的，我从他们那里知道了阿建明天开始要卖生蚝给雨伞厂的食堂，等会儿我和阿姐、海兰他们就一起去捡生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