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岛上死寂无声。
风吹不起半点尘埃,仿佛连空气都因恐惧而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白衣青年的身上,眼神中混杂着敬畏、恐惧、乃至是朝圣般的光芒。
那十几个血神教的教众早已吓得瘫软如泥,跪在地上身体筛糠般抖动,连头都不敢抬起。
他们引以为傲的血公子,那个在他们眼中几如神魔的男人,在这个白衣大夫面前竟连蝼蚁都不如。
一指废功,一步挪移,一念洗心。
这是何等手段?
这是何等境界?
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
恐惧已经彻底摧毁了他们那因修炼邪功而膨胀起来的心志。
听到苏寒的问话,为首的一名黑衣武者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叫喊起来:
“我说!我说!前辈饶命!我们总坛在西蜀之地的黑雾山脉深处,那里有一处秘境,名为‘血海’!”
“是的!血海秘境,入口极为隐秘,更有瘴气毒雾笼罩,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教主……不,是血祖他老人家,常年都在血海深处的血神殿中闭关,我们……我们都只是外围的小角色,根本没资格见到他老人家!”
生怕说得慢了,自己就会落得和血公子一样的下场——不,那甚至比死还可怕。
苏寒静静地听着,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西蜀,黑雾山脉,血海秘境。
他记下了这几个词。
看来,这个名为《血神经》的恶性bUG,其核心代码就藏在那里。
他点了点头,目光从这些教众身上一一扫过。
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从里到外,从肉体到灵魂,都被看了个通透。
他们修炼的驳杂血功,在苏寒的眼中就如同写满了错误的废纸,一目了然。
“你们的武功同出一源,虽然浅薄,但根子上已经坏了。”
苏寒淡淡地说道。
“继续练下去,不出十年便会心智错乱,气血崩溃而亡。”
他这话并非恐吓,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看一眼田里的秧苗便知其是丰收还是枯萎。
那几名教众闻言脸色煞白,眼中流露出更深的绝望。
他们何尝不知道这邪功的弊端?只是沉溺于力量快速增长的快感中无法自拔罢了。
苏寒没有再理会他们。
他转过身走回到广场中央。
那里,怒涛帮的副帮主陈通以及江南武林的各派代表,还都处在巨大的震撼之中没有回过神来。
陈通看着苏寒走来,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苏先生……”
他最终只是无比恭敬地深深一揖。
这一拜,比之前在医馆门口要虔诚百倍,恭敬万倍。
之前他拜的是“苏神医”,感谢的是救命之恩。
而现在他拜的,是一位真正的活着的“神话”!
苏寒看了一眼陈通以及他身后那些脸上带着敬畏与感激的武林人士。
“血公子已除,江南之危暂解。”
他平静地说道:“但血神教尚在,根源未除,终是祸患。”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神色凝重。
“前辈说的是!”苏州铁掌门的弟子代替死去的师父,悲愤地说道,“还请前辈为我等做主,带领我们杀上西蜀,剿灭魔教!”
“对!我等愿追随前辈,万死不辞!”
一时间群情激昂。
苏寒的出现如同一剂强心针,让他们重新燃起了希望和勇气。
苏寒却摇了摇头。
“不必。”
他的声音让喧闹的广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杀鸡,焉用牛刀。”
“一群误入歧途的蝼蚁罢了,我一人足矣。”
他这句话说得平淡,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不容置疑的霸气!
在场上百个门派的英雄好汉,在他口中竟只是用来杀鸡的“牛刀”?
而那足以让整个江南武林束手无策的血神教,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群……蝼蚁?
若是旁人说出此话,定会被认为是狂妄无边。
但从苏寒口中说出,却没有人觉得有任何不妥。
他们亲眼见证了他的手段。
他们知道他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至于他们……”
苏寒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十几个血神教教众身上。
“废去武功,交给官府处置吧。”
陈通立刻领命:“是!先生放心,我等定会处理妥当!”
苏寒不再多言,他转身背起那个始终不离身的药箱便要离开。
他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
知道了“bUG”的源头所在,也顺手解决了这个跳得最欢的“弹窗广告”。
剩下的就是去根目录,找到那个名为“血神教”的病毒文件夹,然后右键,删除。
仅此而已。
“前辈请留步!”
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他。
说话的是临安城“回春谷”的一位老药师,在江南一带颇有声望。
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对着苏寒行了一个大礼。
“老朽有一事相求。”
苏寒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说。”
“那……那铁掌门掌门的尸身……”老药师指着那具干尸,眼中满是悲悯与不忍,“被邪功吸干了精血,死状凄惨,老朽……老朽想请前辈出手,让他能……体面一些上路。”
众人闻言也都将目光投向了那具干尸,神色黯然。
是啊,一代豪杰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令人唏嘘。
苏寒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具干尸上。
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走了过去,将药箱放下,从中取出了一套银针。
“也罢。”
他轻声道:“我是一个大夫。”
“救不了活人,至少能慰藉一下死者。”
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苏寒伸出手拈起一根银针,刺入了干尸眉心的一处穴位。
紧接着他双手齐出,十指如飞,一根根银针带着淡淡的、几乎微不可查的青色气流,不断刺入干尸周身的各大穴窍。
他的手法与之前救治程威时截然不同。
那一次是霸道,是驱逐,是“治病”。
而这一次却是温和,是滋养,是“修复”。
一股玄之又玄的生机仿佛凭空出现,顺着银针缓缓渡入那具早已冰冷的尸体之中。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具干瘪的如同枯柴般的尸体,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丰盈起来!
他那塌陷的皮肤重新变得饱满。
他那灰败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生前的红润。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
那具恐怖的干尸竟然变成了一具仿佛只是安详睡去的完整遗体。
除了没有了呼吸和心跳,与活人几乎无异!
全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之前苏寒一指废掉血公子,是神魔般的“力量”。
那么此刻他让枯骨生肉,就是造物主般的“奇迹”!
这……这真的还是武学吗?
这真的还是医术吗?!
陈通等人已经彻底麻木了。
他们觉得自分己这一辈子见过的所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加起来也不及今天一天的万分之一。
苏寒收回了银针,看着那具安详的遗体轻轻点了点头。
“尘归尘,土归土。”
他站起身重新背上药箱,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身形一晃便如一道清风飘然远去。
只留下君山岛上一群依旧沉浸在无尽震撼中的江南武林人士。
良久,良久。
陈通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抬头望向苏寒离去的方向,眼神无比的复杂。
“或许……”
他喃喃自语。
“这个江湖,要变天了。”
苏寒离开了君山岛,并未直接返回临安。
他一路向西,朝着蜀地的方向行去。
他没有施展那神乎其技的轻功,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行脚商人,或是一个游学的书生,用双脚丈量着脚下的土地。
他的意志曾在天地间游荡了三年。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的视角。
世界是平面的,众生是棋子,一切的悲欢离合都只是数据的起伏。
而现在他“走进去”,用一个凡人的身份重新体验这个世界。
他看到了被战乱摧毁的村庄,断壁残垣间有新生的野草顽强地钻出。
他听到了茶馆里说书人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君山岛白衣神仙”的传说,将他的故事演绎得神乎其神。
他还遇到了一个因为家乡遭了灾,带着年幼的妹妹前往临安投亲的少年。
苏寒与他同行了一段路。
夜里在破庙中,少年将身上唯一的一块干粮小心地掰成两半,一半给了妹妹,另一半又分了一半递给了苏寒。
“大哥哥,你吃。”少年的脸上有些黑灰,但眼睛却很亮。
苏寒看着那半块有些发硬的干粮,接了过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凡间的食物了。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需要吃。
但他还是将那半块干粮放进了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味道很粗糙。
但却有一种很奇特的名为“温暖”的感觉。
“你的梦想是什么?”苏寒看着少年随口问道。
“梦想?”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我没什么大梦想,就希望能到临安城找个活计,让我妹妹能每天都吃上白米饭,不用再饿肚子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蜷缩在草堆里已经睡着的妹妹,眼神中充满了怜爱和坚定。
苏-寒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天亮时,少年醒来发现那个同行的白衣大哥哥已经不见了。
只在他的包裹旁边留下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还有一张纸条。
纸上只有四个字。
“随缘而安。”
少年握着那个钱袋,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
半个月后。
苏寒进入了蜀地。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这里山势险峻,丛林密布,自古以来便是中原武林难以触及之地。
也正因为如此才成了血神教这等魔教滋生的温床。
越是靠近黑雾山脉,苏寒越是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却无处不在的血煞之气。
这种气息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心智。
让性情暴戾者更加疯狂。
让心怀恶念者更加歹毒。
他甚至看到一些偏远的山村里,村民们供奉的不再是山神土地,而是一种面目狰狞、浑身血红的“血神”雕像。
整个西蜀武林似乎都已经被血神教或明或暗地掌控在了手中。
这一日,苏寒来到了一座名为“黑石城”的镇子。
这是进入黑雾山脉前最后一处人类的聚居地。
城中人来人往,看起来倒也热闹。
只是苏寒能敏锐地察觉到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带上了一丝血煞之气。
连街边卖包子的老汉,眼神中都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凶悍。
这里已经被血神教彻底污染了。
苏寒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点了几个清淡的小菜。
邻桌几个背着刀剑的江湖汉子正在高声阔论。
“听说了吗?三日后就是血祖他老人家的寿辰了!”
“当然听说了!据说今年的‘血祭’比往年都更热闹!血祖座下的四位血卫大人都从外面回来了!”
“嘿,也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个不开眼的门派要倒霉了。”
“管他呢!我们黑石城有血祖庇佑,安稳得很!来,喝酒喝酒!”
苏寒静静地听着。
血祖寿辰?血祭?
听起来应该就是血神教内部某种重要的仪式。
看来自己来的正是时候。
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就在这时,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一队身穿血色劲装的武者,簇拥着一个脸色苍白、眼神阴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客栈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之前还在高谈阔论的江湖汉子们立刻噤若寒蝉,低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血……血影护法!”有人小声惊呼。
那被称为“血影护法”的中年人,目光阴冷地扫视了一圈大堂。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独自一桌、神情自若、还在慢条斯理地夹着一根青菜的苏寒身上。
在这座所有人都对他敬畏有加的城里。
这个白衣青年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你不是本地人。”
血影护法走到苏寒的桌前,居高临下地说道。
他的声音沙哑而刺耳,像是两块铁片在摩擦。
苏寒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让血影护法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丝怒意。
“我问你话呢!你是从哪里来的?”旁边一个血神教的教众立刻狐假虎威地喝道。
苏寒放下了筷子。
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才缓缓开口。
“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
“来做什么?”血影护法眯起了眼睛,他从苏寒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内力波动,这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要么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要么就是一个修为高到他完全无法看透的绝世高手。
他更倾向于前者。
毕竟后者那样的存在,怎么会出现在这种穷乡僻壤?
“来杀人。”苏寒的回答简单直接。
“杀人?”血影护法一愣,随即和他身后的教众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哄笑了起来。
“哈哈哈!小子,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敢在黑石城说要杀人?你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苏寒没有理会他们的嘲笑。
他只是看着血影护法,认真地问道:
“黑雾山脉里的血海秘境怎么走?”
此言一出。
血影护法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阴沉。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
“你……到底是谁?”他死死地盯着苏寒,眼中杀机毕露。
血海秘境是血神教的最高机密!
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怎么会知道?!
苏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看来你是不打算好好带路了。”
“也罢。”
他站起身。
“我自己走进去。”
“找死!”
血影护法终于失去了耐心。
不管这小子是什么来路,既然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那就必须死!
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模糊的血色残影,五指成爪直取苏寒的心脏!
他这一爪快如闪电,带着浓郁的血煞之气,出手便是杀招!
客栈里的其他人都吓得闭上了眼睛。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衣青年被一爪掏心的血腥场面。
然而。
预想中的惨叫并没有传来。
传来的是一声清脆的、仿佛瓷器碎裂的声响。
“咔嚓。”
众人惊疑不定地睁开眼。
然后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个白衣青年依旧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而那位在黑石城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血影护法,却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手爪距离苏寒的胸口只有不到三寸。
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因为苏寒只用两根手指便轻描淡写地夹住了他的手腕。
而那声脆响正是从他手腕的骨骼处传来的。
“你的速度太慢了。”
苏寒的声音平静无波。
“你的力量也太弱了。”
血影护法的脸上充满了惊骇与痛苦,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滚落。
他想要抽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两座神山夹住,纹丝不动!
一股他无法理解的、精纯到了极致的内劲,正从那两根手指上传来,摧枯拉朽般地冲垮了他经脉中所有的血煞内力!
“你……你……”
他惊恐地看着苏寒,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滋生。
白衣,年轻人,深不可测……
难道是……
“君山岛上那个……是你?!”他骇然失声。
血公子被废的消息早已通过秘密渠道传回了总坛,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他们只知道出手的是一个神秘的白衣青年。
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主动找上门来!
而且已经来到了他们的家门口!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
苏寒淡淡地说道。
然后他的手指微微一用力。
“啊——!!!”
血影护法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整条手臂的骨头都在这一瞬间被那股浩瀚的内劲震成了齑粉!
苏寒松开手,血影护法便如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痛苦地哀嚎着。
整个客栈雅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看鬼神的眼神看着苏寒。
一招!
只用一招就废掉了凶名赫赫的血影护法!
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吗?!
苏寒没有再看地上的血影护法一眼。
他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早已吓傻了的血神教教众。
“现在。”
“谁来为我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