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脚步顿在石阶上,听见精怪闷在花簇里的抽噎——像小兽被踩了尾巴般的短促声响,却带着千年槐树扎根地底的钝痛。
王腾最先转身,断枪上师妹的灵识碎片忽然化作光蝶,停在精怪发间颤动的星子上:“你知道吗?在那面映着楚墨掐阵主的镜子里,他指尖落向眉心时,袖口露出的不是咒印,是片被揉皱的槐树叶。”
精怪的枯枝猛地僵住,树洞深处的干枯花瓣忽然轻轻晃了晃——那是楚墨千年前折给它的“道歉礼物”,当时他红着耳朵塞过来,嘴上却说“笨槐树才喜欢这种没用的花”。
金澜指尖的雷光裹着村落孩童的笑,却在此时化作温柔的光带,绕着槐树根打转:“我看见他藏在镜中的执念了,不是成帝的野心,是你当年替他挡住劫雷时,枝桠被烧秃的模样。他总说‘灵傀不用护着我’,可每个阵纹里都藏着‘别受伤’的咒印。”
槐花簌簌落进精怪袖口,它忽然想起楚墨最后一次敲它枯枝时,眼里映着血色心脏的红光,却偷偷往它树洞里塞了把灵蜜——说是“喂傻树长叶子”,其实蜜罐底刻着“灵傀的星子别灭”。
逍遥圣子的星砂罗盘转出细碎光斑,在地面拼出楚墨蹲在槐树下的剪影:“他困你的阵法核心,不是噬心镜,是你当年送他的槐木剑穗。每次镜中幻象吸干道心之火,他残识都会在剑穗里藏半缕灵息,像怕你孤单。”
“够了!”精怪突然从花簇里蹦出来,枯枝甩得花瓣乱飞,发间星子却亮得刺眼。
“谁要知道那笨蛋的破事!他当年把我困在阵里当‘阵眼锚点’,害我千年开不了花——”
话没说完,树洞深处忽然滚出个生锈的小铃铛,正是楚墨入门时它用槐枝编的,铃舌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灵傀专属”。
叶凡看着精怪慌忙用枯枝勾住铃铛往怀里藏,袖口嫩芽忽然泛起微光——识海里闪过楚墨残魂消散前的画面:他望着盛开的槐树笑,指尖最后一点灵息凝成星砂,落在精怪发间时轻声说“对不起,没让你看见更好的花开”。
“他不是不懂人心,”叶凡蹲下身,将一片带着阵主气息的槐叶放在精怪掌心,“他只是把‘愧疚’炼成了护你的阵,以为困住你就能挡住劫火,却不知道你最想要的,从来只是他说一句‘我需要你’。”
精怪的枯枝突然戳向地面,戳出的小坑里渗着混着星砂的灵液——那是它千年里偷偷攒的、楚墨每次刻阵时留下的气息。“谁、谁要他需要!”
它梗着脖子嚷嚷,却看见铃铛上自己当年用树汁画的歪扭笑脸,忽然想起楚墨第一次见它化形时,结结巴巴说“灵傀化人形比槐花还好看”,说完却红着耳朵跑掉,把护心镜留在它枝桠间。
金澜忽然听见树洞里传来细碎的“咔嚓”声——是精怪用枯枝掰碎了块楚墨留下的咒印残片,却又慌慌张张捡起来,用灵液粘成小槐树的形状。
“他欠我一万句‘对不起’!”它跺着脚喊,发间星子却落下雨滴,砸在槐花上泛起微光,“当年他说‘等成帝了给我盖满山谷的槐花园’,结果自己困在执念里,让我对着血色雾气等了一千年……”
王腾的断枪轻轻磕了磕精怪的枯枝,枪尖光蝶忽然钻进树洞,带出卷泛黄的草纸——是楚墨偷偷画的“灵傀化形图”,笔下的少年顶着槐树枝桠,发间星子被画成了会发光的小太阳,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比星砂还好看”。
精怪盯着画纸上被蹭花的“好看”二字,忽然用枯枝卷住草纸塞进怀里,嘟囔着“笨蛋楚墨,把我画得这么矮”。
却没看见草纸背面还有行更小的字:“其实我最怕你哪天嫌我烦,自己跑去开遍天下的花,留我一个人看月亮。”
山风掀起最后一片阵法残雾,精怪忽然看见云端闪过楚墨的虚影——不是镜中那个猩红着眼的执念体,而是当年那个蹲在槐树下,用剑尖给它刻“星子咒”的少年。
他指尖的光落在自己发间,像千年前那样轻轻说:“灵傀,以后每年花开时,我都给你酿新的灵蜜酒好不好?”
“笨蛋!现在才说……”精怪的枯枝戳向虚影,却只捞到满手槐花。
它蹲回树根旁,把铃铛、草纸、干枯花瓣全塞进树洞,忽然发现树心深处嵌着粒透明的珠子——是楚墨的残魂碎片,里面映着的不是成帝的辉煌。
而是某个夏夜,它用枝桠替他遮阳,他枕着槐树根打盹,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灵蜜。
“算了……”它吸了吸鼻子,用枯枝卷住叶凡递来的手帕——其实是片宽大的槐树叶,“笨蛋楚墨都走了,总得有棵树守着这山谷吧?反正……反正我开花时,他们的星子说不定能看见。”
话没说完,发间星子忽然纷纷坠落,在地面凝成小小的光脚印,像当年楚墨追着它跑时,踩过槐花留下的印记。
众人看着精怪把自己蜷成团,藏进盛开的花簇里,只露出一截晃来晃去的枯枝——上面还挂着楚墨的铃铛,随着抽泣声轻轻作响。
金澜悄悄往树洞里塞了坛新酿的灵蜜酒,瓶身上贴着她画的小槐树;王腾把师妹的护道纹拓片刻在树皮上,旁边补上楚墨没画完的星子;
叶凡则引动星辰之力,在树冠织了片不会散的星光——这样,每当精怪抬头,就能看见当年那两个笨蛋说的“比月光还亮的星子”。
当脚步声渐渐远去,槐花丛里忽然传来闷闷的嘀咕:“笨蛋人类,谁要你们可怜……不过这灵蜜酒的味道,倒比楚墨酿的甜些。”
枯枝卷住一片带星光的花瓣,轻轻贴在树心的残魂碎片上,“喂,老木头、笨蛋楚墨,下次花开时,你们得托梦告诉我,怎么把星子种进槐花里啊……”
阳光穿过花簇,在精怪发间落满光斑。它望着众人消失的方向,忽然发现自己攥着的槐树叶上,不知何时多了行叶凡用灵力写的字:“执念会散,但槐香与星子,永远记得谁曾为你停留。”
众人踩着落英踏出九幽谷时,精怪的嘀咕声还混着铃铛响飘在身后。
王腾的断枪尖挑着片沾了星砂的槐花,金澜袖口的雷光裹着槐香,叶凡腕间嫩芽正与剑上“渡心纹”共振——那些在“心魂墟”里照见的自己,此刻都成了灵脉里温润的光。
行至人族古路中段,暮色正从山坳漫上来。
前方突兀矗立的铁城在夕阳里泛着青灰,城头“罪城”二字被雷火劈得缺角,却仍透着股沉郁的压迫感。
金澜指尖雷光微颤:“这城的气息……像被封了千年的怨魂。”
城门洞开,却无半分人烟。叶凡抬头看见门楣上刻着细小的咒印——是恒宇大帝的“醒世纹”,每道纹路里都凝着句低语:“叛者心,当醒于罪。”
暮色啃食着“罪城”城头的残字,“罪”字右下角的缺口里漏出暗红,像未凝的血。
王腾的断枪尖刚触到城门石砖,砖缝里突然窜出缕灰气,缠着“杀”“叛”“贪”的残念撞在他护道纹上,溅起细碎的火星——那是被镇压万年的凶煞执念,在道心之火前仍透着刺骨的凉。
“此城曾是古族奸细的老巢。”逍遥圣子的星砂罗盘染了层灰雾,指针疯狂打转,“万年前他们开阵引异族屠城,恒宇大帝踏平此地时,满地都是啃食同袍的恶修——所谓‘炼化百年’,不过是用镇魔鼎熬去他们的魔性。”
城门洞的阴影里,铁链声混着磨牙声滚来。金澜的雷光鞭骤亮,却见冲来的老者指甲长如兽爪,镇魔锁上的“叛”字咒印泛着幽绿,眼里淬着怨毒:“小辈们的道心之火……正好给老子补魂!”
话音未落,他指尖迸出的竟不是灵力,而是扭曲的黑炎——那是被蚀心咒彻底污染的“魔魂火”。
叶凡瞳孔骤缩,识海闪过恒宇大帝镇压时的记忆:银发帝王持鼎而立,鼎中沸着金色光浆,城下跪满的恶修却仍在嘶吼,指甲抠进大帝的战靴却求死不能。“
他们不是被咒印控制,”他指尖抚过城砖上的焦痕,“是自愿饮下异族的‘堕落血’,为换长生连道心都剜了。”
墙面上的爪痕突然渗出黑血,每道刻痕里都藏着残魂的狞笑:“恒宇老儿说‘罪在失心’?老子只恨当年没杀光人族!”
王腾的断枪劈开扑来的黑影,枪尖光蝶却被黑炎灼碎——这些残魂早已没了悔意,执念凝成的不是光,是啃噬人心的暗。
“看城楼!”金澜忽然低喝。铁铸的城楼上,密密麻麻锁着无数虚影,每个虚影都在撕咬镇魔锁,锁链崩裂的脆响里混着癫狂的笑:“当年我们给异族当狗又如何?至少能踩着人族骨头活!”
那些被炼化百年的魂灵,竟还在对着天际的异族方向叩首,额角磕出血痕却浑然不觉。
恒宇大帝的虚影突然在鼎纹里浮现,眼底是万年未散的痛:“吾曾用本命剑穗替他们锁识海,盼着魔性褪尽后能醒——可他们却在识海里刻满了‘背叛’的咒。”
他的剑刃划过城砖,砖缝里涌出的不是光,是混着血锈的黑雾,“直到吾看见最恶的那个老怪,竟把亲生孩子炼成了‘血魂灯’……才知有些失心,是自甘堕落的恶。”
巷尾传来孩童的哭声,却不是天真的闹——是被炼成魂灯的幼魂在喊“父亲”,可抱着魂灯的恶修残魂却在笑:“哭什么?当年老子吃你胎盘时,你还没睁眼呢。”
金澜的雷光鞭猛地抽向魂灯,却在触及的刹那凝住——灯芯里缠着的,竟是恒宇大帝当年试图救下的幼魂残片,此刻正用最后一点光,对着恶修残魂喊“爹爹”。
“这就是‘罪城’的真相。”
叶凡握紧古剑,渡心纹却在黑雾里泛着微光,“不是所有失心都能被救赎,有些恶,早已把‘罪’刻进了魂灵深处。”
他剑刃轻点地面,镇魔鼎的光浆突然顺着砖缝涌出,裹住那些仍在嘶吼的残魂——不是净化,是彻底的封印,“大帝炼化百年却未灭杀,不是心软,是给这世间留一面‘恶之镜’:看清楚,当人心自愿向魔时,能堕落到何等地狱。”
王腾的断枪挑起块刻着“杀”字的城砖,砖里嵌着半枚牙印——是某任城主咬着同族骨头时留下的。
他忽然明白为何大帝要将此城镇于人族古路:不是试炼,是警示。
当逍遥圣子的星砂触到城中心的“镇魔鼎”,鼎身刻着的不再是“渡罪”,而是触目惊心的“戒恶”——原来这世间,有些罪,连大帝的光浆都洗不净。
夜风卷起黑雾,露出城墙最深处的刻痕,那是恒宇大帝临终前刻的血字:“罪可赎者,以心换心;罪不可赎者,以鼎镇恶。”
当众人踏出城门时,身后的“罪城”忽然响起轰鸣——不是解封,是镇魔鼎的光浆又厚了三分,将那些仍在啃噬锁链的恶魂,永远封进了铁城的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