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峰顶,终年不散的云雾如棉絮般翻涌,时而裂开一道缝隙,将嶙峋的崖壁与千年古松显露片刻。
原本寂静的山峰骤然响起钟磬齐鸣,十二座浮空玉台自云海深处缓缓升起,
每座玉台都流转着不同颜色的光华——青玉台泛着温润翠芒,赤焰台腾起灼灼火浪,
万千道流光自天际汇聚而来,御剑飞行的修士们身披霞光,所过之处云雾自动分开。
有人脚踏九瓣莲花,有人驾驭青鸾瑞兽,更有老者乘着由星辰碎片编织的辇车,车轮碾过之处,点点星光坠落成细碎银河。
他们在玉台上方盘旋片刻,便化作流光没入峰顶中央的白玉广场。
在这至高之处,三座玉台位于最高。
一座剑气浩然,三十六柄青铜古剑悬浮台顶,剑身刻满蝌蚪状的古老铭文,剑脊吞吐着凛冽青光。
此为天璇剑宗之地。
一座符文闪烁,深黑色的玉台布满流动的金色符文,符文组合成八卦、阴阳等图案,又不断变化重组。
台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达十丈的通天柱,柱身缠绕着雷龙虚影。
此为玄冥道宫之地。
另一座魔纹铭刻,魔威浩瀚无天之际。
此为九幽魔门之地。
苍山峰顶的源气愈发浓烈,化作七彩霞光冲天而起。
随着一声嘹亮的号角,各宗门修士齐聚。
天璇剑宗的弟子们御剑而来,剑刃划破长空,带起道道银芒。
玄冥道宫的修士们脚踏八卦阵图,阵图流转着神秘符文,每一步落下,都在虚空中荡起层层涟漪,阵眼处雷龙虚影咆哮,引得天地共鸣。
九幽魔门的队伍最为张扬,滚滚魔气翻涌,遮天蔽日。
黑衣魔修们驾驭着骨龙、邪凰等魔宠,魔威所至,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魔门门主身披黑袍,面容隐在阴影之中,举手投足间魔气凝成无数狰狞鬼脸,令人望而生畏。
除了这三大势力,其他宗门也纷纷亮相。百花谷的女修们乘着由灵花编织而成的花车,花车所过之处,漫天花瓣飞舞,馥郁花香弥漫整个广场;
天阁的弟子们推着满载秘宝的宝车,宝车表面符文闪烁,隐隐透出强大禁制;
万兽宗的修士们身旁环绕着各种珍奇异兽,虎啸龙吟之声不绝于耳……
他们大部分登上各自宗门所占的玉台,也有小部分与一些散修一般站在广场边的台阶上,注视着中央。
广场之中,十二方玉台之下,一道巨大投影而出,倒映着前方参与试炼的修士们的身影。
投影里,散修们的身影与宗门弟子交错。一位青衫剑客手持古朴长剑,身形如电,在布满荆棘的试炼之路上左冲右突,剑锋过处,荆棘化作齑粉;
角落里,一名灰袍老者掌心悬浮着一枚漆黑罗盘,罗盘指针疯狂转动,似在指引他寻找隐匿的机缘;
广场上,各方势力目不转睛地盯着投影。百花谷的女修们轻蹙娥眉,为散修中一位女剑修的惊险处境而担忧;
天阁弟子摩挲着宝车上的符文,低声讨论着散修们身上那些看似普通却暗藏玄机的装备;
万兽宗的珍奇异兽们也被投影吸引,不时发出阵阵低吼,似在为投影中的修士助威。
天璇剑宗玉台上,玄色道袍猎猎作响。
为首的冷峻青年负手而立,墨玉发冠束起的长发垂至腰际,剑眉斜飞入鬓,眼尾处凝结着薄霜般的冷意。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上的龙纹,青铜剑穗在风中摇晃,每一次轻响都像是心跳漏拍。
天璇剑宗第二人——苏谦。
“苏师兄,此届招收弟子盛会,怕是又要无趣了。”身旁弟子突然开口,打破了玉台上诡异的寂静。
“就比如那柳家长子柳天被看作天才一般,传闻他要杀进咱天璇剑宗。”
“哦……是吗?”
苏谦顺着这名弟子的目光望去,投影里,某位自诩天才的年轻修士正以压倒性的优势击溃对手,脸上的傲慢几乎要溢出画面。
不经意冷笑一声,声音如淬了冰:
“无趣?这世间本就没什么有趣的事。所谓天才,除去老一辈人常说的神峰之上,或许这世间便为少有。”
“可……”
弟子还欲再说,却被苏谦抬手打断。
他手一推剑鞘,一声剑鸣而出,剑身出鞘的瞬间,凛冽的剑气席卷四周,玉台上的碎石纷纷被剑气卷起,在空中盘旋。
“他要杀进天璇剑宗?有意思,我倒是希望他夭折半道。”
话音未落,剑气如游龙般穿梭在玉台之上。
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剑痕,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剑意。
当他收剑入鞘时,玉台已千疮百孔,而他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幕从未发生。
弟子目瞪口呆,心中涌起无限崇拜,刚要开口赞叹,却见苏谦转身望向远方,神色落寞:
“白清风那混蛋,又跑哪里鬼混了?”
试炼之地。
洛天羽打过第一关,踏进光门后,所看到的却是一根巨大玄铁锁链,作为一座桥连接到迷雾深处。
他弹出一道源气去试探这锁链,源气触碰到锁链,瞬间被锁链吞噬,连一丝声响都未曾发出。
而脚下石地上,刻着一个‘幻’字。
“幻境?”
洛天羽眉头微皱,蹲下身来,用手去敲几下这锁桥,指腹触及的锁链表面冰冷粗糙,符文凹陷处还残留着细微颗粒,像是砂砾嵌入金属。
他摸到符文边缘有一处不规则凸起,指尖用力一抠,竟揭下一块锈蚀的薄铁片——铁片背面,赫然刻着半行血字:莫信所见。
“好一个幻字,好一个莫信所见,这关试炼,莫非是问心入境一般?”
话语之间,洛天羽已经踏上了条巨大锁链而出的锁桥。
一声声轰鸣声回荡这片天地,锈迹的表面甚至让人不敢落脚,生怕一不留神,就掉下这万丈深渊之中,尸骨无存。
迷雾中吹起了风,虽不大,却能摇动这锁链。
锁链无扶栏,全靠命硬干。
走了十几步后,这摇动的锁链上,洛天羽没有往前继续,而是盘膝坐下,跟随着这锁链一起晃动。
他的心趋于平静,眼睛所看的不是这迷雾有多大,而是身下这锁链,表面虽然锈迹斑斑,却恰好说明了其存在时间之长。
这片天地,这片迷雾,甚至这根锁链,都冥冥之中,给他施加一道威压之感。
此刻不过走了十几步而已,就已经能够感受到这威压,那么,若是越往前去,那这威压不就愈发清晰、强大了吗?
前方这渺茫之意,这条锁链存在的意义,绝不是充当桥梁这么简单,而在迷雾,或许这掩盖什么吧。
耳边传来呼啸风声,风声中似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低吟,像是来自远古的呼唤。
此刻,他才意识到,他已经进入了这若有若无的幻境之中。
进则尚有一丝希望,退则便是死无全尸。
低头注意迷雾之下的深渊,这下面或许埋葬了许多修士尸骨吧,或许这一关便是看你能不能克服心中猜想,走到这锁链尽头。
微微深呼一口气后,洛天羽才缓缓起身,迈出一大步,尽管每一步看起来都如此缓慢,可却是如此的稳。
或许在洛天羽的感觉中,他找到了应对之法,已经不是在走这条凶险万分的锁链之桥了,而是,在走一平坦大道。
锁链上的符文仍在疯狂流转,化作无数狰狞面孔咆哮着扑来,却在触及他衣角的瞬间如晨雾般消散。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影子被血色符文割裂又重组,或许越是动荡的世道,越要走出自己的路。”
深渊中的雾气翻涌成画面,昔日被他斩杀的邪修、误伤的流民、冷眼相待的路人,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
若是从前,他定会停下脚步来看一遍自己,可此刻,他只是抬手轻轻抚过虚影,声音平静如深潭:
“你们来过,我记得。”
那些执念凝成的幻象竟在话音落下时,纷纷化作细碎光点,融进锁链缝隙。
当走到第三十七步,整座桥突然剧烈震颤,玄铁表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从中涌出漆黑如墨的液体。
液体在空中凝成老者的模样,声如洪钟:“少年,你可知‘问迹不问心’的真意?”
洛天羽驻足而立,剑尖轻点锁链:“行过的路,是迹;无愧的魂,是心。世人总爱论迹定罪,却忘了——”
他剑锋横扫,墨汁老者轰然碎裂,“心若澄明,何惧脚下深渊?”
玉台之上,苏谦的目光死死钉在投影里洛天羽的身影上。
少年行走时衣袂翻飞的弧度,竟然让他笑了,
“若有一日见着能坦然行过虚妄之人,便代我问一句——可愿饮杯浊酒?”
“此子心性甚上一楼,需全力收入我玄冥道宫之中。”
玄冥道宫玉台上,一尊妖娆女子端坐席位,对着一旁的三长老出言道。
“是。”
三长老点头说道,目光也不由得看向那无数修士投影之中的洛天羽。
九幽魔门中,幽风脸上出现细微变化,“是他……”
一旁的魔主长老察觉到什么,却没有询问,顺着他目光看向角落的一道投影,洛天羽的每一步都十分清晰出现在他眼中。
“此人,若不入我九幽魔门,那唯有以绝后患。”
其他宗门及修士的目光都聚集在第三关的修士对决中,对他们而言,战斗,才是看出一个人的本能潜力。
此刻的洛天羽,夜隐约中知晓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知晓,第一关时,或许是那帝影的缘故,封锁了他的存在。
而这第二关,则没有这等好事了。
他已经走了数百步,可这锁链却好像一望无际,没有尽头一般,迟迟看不到终点。
而前方迷雾中,幻境开始流转,一位雾气所化的女子,出现在他眼前。
在看到她的一刹那,洛天羽那平静的心,也不再平静。
他身体开始颤抖,眼角中不由自主流下一滴滴泪水。
望着前方那道倩影缓缓转身,看向自己,洛天羽的的话语开始变得沙哑起来。
“子霜……”
一袭白衣,过往面容,记忆中埋藏许久的往事浮现,她正是,洛天羽的妻子,那位世人皆尊的神荒帝后,溪子霜。
她还是如当年一般,笑着看自己所爱的人,眼角之中也多了几滴泪水,仿佛千百万年未曾见过一面,明明最为重要,此时却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洛天羽望着她,眼泪止不住的流下,他就算是在过千万年之久,再与冷漠与孤独陪伴,杀了再多的人,经历了再多的事情,可这一切于看到她的一瞬,都消失了。
他,似乎还是那个当年那凡间乡野之人,说着没人信的话,身旁却有一位女子默默跟随,陪他凡间封天,仙界踏仙,打破位面古界,在洪荒帝域之中,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婚礼。
那时的他,还不是背负无数生灵的神荒羽帝,她也不是世人皆尊的神荒帝后,他们二人,在那凡间蓝天下,拉着手,看那天上的云……
“子霜……”
洛天羽不断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他不曾如此失态过,他想要好好看看他所念的人。
尽管这一开始就告诉了他,这一切都是虚幻的,不要轻信。
溪子霜也笑着伸出手,等待着他到身前。
当洛天羽站在她的面前时,曾经记忆中的衣着,那熟悉的感觉,她伸出手,触碰着他的脸颊。
饱经风霜的面容,不再似当年之人。
“天羽,你……受苦了。”
这一刻,他的道心,早已动摇,神海之中,混沌天羽看着他俩,也笑了。
“直到再次见到你,我从未觉得苦。”洛天羽反手握住溪子霜的手,虚幻的指尖传来若有似无的温度。
锁链在身后发出垂死般的呜咽,深渊雾气化作万千箭矢呼啸而来,他却将她护在怀中,任由雾气穿透身躯。
锈剑自动出鞘悬于身侧,剑意流转间,那些裹挟着迷雾的攻击竟在空中凝成朵朵素白莲花。
溪子霜的发间突然飘落几片花瓣,那是他们在洪荒帝域大婚时,从九重天外采来的永恒之花。
“还记得你说,要带我看遍三千世界的云?”她踮起脚尖,替他抚平微皱的眉,眼中映着他此刻狼狈却温柔的模样,“现在的你,已经做到了。”
玉台之上,苏谦手中的青铜剑“当啷”坠地。
投影里的洛天羽周身缠绕着破碎的符文,那些本该致命的幻境之力,竟被他尽数化作绕指柔。
他忽然想起白清风在醉后总念叨的一句话:“真正的道,不是斩尽心魔,而是甘愿与执念并肩。”
锁链在轰鸣声中寸寸崩解,洛天羽抱起溪子霜不想放手,虚影在光芒中渐渐透明。
“即便这是虚幻……”他低头向她诉说,声音轻得只有彼此能听见,“我也甘愿困在有你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