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客房,余晖洒落在古朴的桌椅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金黄。
窗边,洛天羽靠着看向室内四周,白清风不知何时已然离去,他指尖一点,一道岁月法则在此凝聚,收回体内。
他如今已闭关结束,也不需要遮掩什么了。
双眼微微扫过木桌上,一张白纸随意放置。
上面寥寥几笔写着几个字,
\"宗门有事,先行一步。\"
洛天羽会心一笑,并未去想白清风是出于何种原因先离开,而是在想一件大事。
“这客房的钱,是一次性付完的吗?”
洛天羽盯着纸条上歪扭的字迹,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他歪头打量空荡荡的客房,空空荡荡,唯有他一人。
“好像不会真忘了结账吧?”
洛天羽揣着那张字条晃出客房,雕花栏杆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顺着回廊拐个弯,便见归云栈的大堂里蒸腾着酒气,数十位修士挤在八仙桌旁,粗陶酒坛摞得比人还高。
“来!敬这太平世道!”
有人举起海碗重重砸在桌上,溅起的酒水在烛光里碎成金箔。
角落里,几个散修挽着袖子划拳,震得梁上悬挂的灯笼直晃悠;
二楼雅间飘下琵琶声,却被楼下的哄笑撕得七零八落。
有位剑修醉醺醺地跳上桌子,长剑出鞘挽出半拉剑花,剑尖挑着酒壶往嘴里倒,酒水顺着下巴浸湿了绣着云纹的衣襟。
洛天羽刚在角落坐下,跑堂的小二就擦着汗凑过来:“客官要打尖?今儿的女儿红管够!”
哄笑声中,洛天羽摸着腰间所剩无几的源石,目光扫过满室喧闹。
刚想说不用,可两坛酒水已然摆放在桌上,两位中年模样,大大咧咧的修士坐下,支开小二,拿起酒碗倒满一碗,递给洛天羽。
“见道友孤身一人,我们兄弟二人,也位可坐,何不一齐痛饮一番?”
洛天羽望着面前泛着琥珀光泽的酒碗,烛火在酒液表面摇晃出细碎的金芒。
那两位修士已仰头灌下半碗,喉结滚动间酒水顺着嘴角淌进粗布衣襟,其中络腮胡修士将碗重重砸在桌上:
\"痛快!这归云栈的女儿红,三年窖藏才够劲儿!\"
另一人折扇轻点洛天羽的酒碗,扇面绘着的水墨山河随着动作轻颤:
\"莫拘着!我们兄弟走南闯北,最见不得人闷头喝闷酒。\"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几个修士因赌斗源石红了眼,符箓与咒文在半空炸开幽蓝火花。
络腮胡修士头也不回,抄起酒坛对着空中甩出一道酒线。
酒水如银龙般穿透咒文,在空中轰然化作水雾,将剑拔弩张的场面浇了个透。\"都特码给我消停会儿!\"
他扯着嗓子吼完,又给自己满上,\"喝酒喝酒,天大的事儿喝完再说!\"
洛天羽被这气势震得轻笑出声,终于端起酒碗。
络腮胡修士见洛天羽饮下,便大笑道:
“我叫老齐,他叫崔海,皆是从苍城之外的地方来此,为的是参加这苍山各大宗门盛会。”
“洛天羽,与二位一样,也是来此参与宗门选拔。”
老齐听闻,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作响:“好!好个洛兄弟!”
他抄起酒坛仰头痛饮,酒水顺着虬髯滴落,在地上洇出深色痕迹,
“想我老齐当年不过是个挖晶石的矿奴,如今也要在这宗门盛会上闯出名堂!待我入了一方宗门,定要把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世家子弟打得满地找牙!”
话音未落,崔海折扇一合,重重敲在老齐肩上:“少吹些牛皮,你连御剑都还不稳当!”
“放屁!”老齐撸起袖子露出臂膀上狰狞的伤疤,“这些伤哪道不是拿命拼来的?”
他抓起洛天羽的手腕,粗糙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茧子,“洛兄弟,你看这苍山脚下,多少修士怀揣着凌云志?为的正是加入一方宗门。”
崔海摇头轻笑,折扇展开时露出背面“不破不立”四个狂草,烛光下墨色仿佛要滴下来:
“老齐说得糙,但理不糙。这修行一路本就是弱肉强食,与其在角落里苟延残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他举杯与洛天羽相碰,“洛兄弟,待他日过后,我等在此一聚,定要再痛饮三百坛!”
大堂内喧嚣依旧,远处修士们的斗法声、叫骂声、碰杯声混作一团。
洛天羽望着碗中摇晃的酒影,握紧酒碗,胸中涌起一股热流。
“好!他日若登顶,定不负今日之约!”三人酒碗相撞,
清脆声响穿透满堂喧哗,惊得梁上栖息的夜枭扑棱棱飞向苍茫夜色。
“三位,也让我们这些外乡人凑凑热闹吧。”
归云栈里面的诸位修士,听到洛天羽三人的谈话,也不由得心中生出豪迈之情。
话音未落,七八个修士环桌而立。为首的青年束着靛蓝发带,腰间玉佩刻着繁复的云纹,手中鎏金酒壶还在汩汩冒着灵雾:
“我等从东海乘船而来,听闻苍山盛会,便来此,争上一争。”
他仰头饮尽壶中琼浆,喉间发出畅快的轰鸣,“既聊到登顶,算我们一份!”
角落里突然传来铁链拖曳声,裹着黑袍的修士掀开兜帽,露出半边布满鳞纹的脸:“南岳炼蛊人,也如三位一般。”
他枯瘦的手指划过桌面,木纹瞬间结出冰霜,“干……”
喧闹声中,老齐突然跃上桌子,长剑直指穹顶:“好!诸位,他日可愿在此痛饮几分?”
崔海折扇翻飞,墨字“不破不立”在烛光中化作流萤,飘向每一个修士:
“这杯酒,敬所有敢把命赌在修行路上的人!”
洛天羽望着满室沸腾的修士,有人拔出锈剑重重拍在桌上,有人咬破指尖在墙壁画下血符。
当所有人的酒碗再次相碰时,整座归云栈都在震颤,门外骤起狂风,将屋檐的铜铃撞出金石之音,似在为这群怀揣壮志的修士奏响战歌。
一旁还在对着账本的掌柜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一些往事。
小二穿梭在各桌之中,手中也拿着一碗酒,也如老齐他们一般,敬着诸位。
“啊……可恶的触景生情……”
掌柜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乱响,浑浊的老眼却盯着那群‘癫狂’的修士发怔。
“掌柜!再加十坛!”
老齐的吼声震得柜台嗡嗡作响。
掌柜回过神,将碎玉揣回怀里,咧嘴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好嘞!算我请外乡的好汉们!”
他扯着嗓子朝后厨喊,案板剁肉声、灶膛添柴声与酒坛滚动声混作一团,倒比平日里热闹了十倍。
小二抱着酒坛在桌椅间腾挪,粗布围裙沾着酒渍与肉汁。
他在洛天羽身旁驻足,碗中浑浊的米酒映出他年轻的脸庞:
“诸位前辈,这碗酒敬敢闯苍山的气魄!”
话音未落,二楼突然飞下一坛陈酿,他脚尖轻点桌面凌空接住,坛口红布被劲风掀开,醇厚酒香瞬间漫过整个大堂。
“此酒敬诸位……”
角落里的南疆炼蛊人突然低笑,解开缠绕手臂的蛇形皮鞭,鞭梢甩出一串银铃:
“光喝酒无趣,我这蛊虫可通音律!”
随着铃音响起,酒碗里的酒水竟凝成细柱,在空中勾勒出苍山轮廓。
东海来的修士见状,挥袖抛出三枚珍珠,珠光与铃音共鸣,将屋顶的灯笼照得通体透亮。
洛天羽望着这荒诞又热烈的景象,忽觉喉咙发紧。
他仰头饮尽碗中酒,辛辣感顺着喉咙烧进胃里,却暖得眼眶发酸。
大堂外的狂风卷着沙尘扑进来,吹得烛火明明灭灭,
可那些修士的脸庞却在光影交错间愈发清晰——有人眼角带疤却笑得肆意,有人衣衫褴褛仍举着酒碗高歌,
倒像是把毕生的豪情都融在了这场痛饮里。
人啊……在外奔波漂流无数年间,少有如此尽兴。
风沙拍打着雕花窗棂,将夜色搅成浑浊的旋涡。
掌柜的算盘终于停了,他望着满地狼藉,忽然哼起首不成调的曲子,
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柜台边缘那道剑痕——那是年轻时与人拼酒留下的印记。
小二不知何时爬上了桌子,正搂着南疆修士的肩膀高唱家乡民谣,蛊虫在酒碗里随歌声起舞,泛起幽蓝的磷光。
老齐的剑不知何时插在了房梁上,他赤着膀子拍着胸脯与人划拳,声如洪钟的吆喝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落下。
崔海折扇倒持,蘸着酒水在地面挥毫,\"长风破浪\"四个大字还未写完,便被踉跄跑来的修士踩得支离破碎。
洛天羽倚着柱子,看着这些萍水相逢的外乡人,忽然觉得此刻的喧嚣比任何宗门大典都要盛大。
更漏声在狂风中若隐若现,当最后一坛酒见底时,喧闹声渐渐化作此起彼伏的鼾声。
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云层,洒在横七竖八的躯体上,给沾满酒渍的衣襟镀上银边。
洛天羽捡起崔海遗落的折扇,望着扇面晕开的墨迹轻笑,
将其放在一边——或许明日苍山城脚下,这些醉卧的身影就将成为彼此最锋利的剑,
而今夜这场不顾生死的痛饮,终将酿成穿透岁月的烈烈酒魂。
明明都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却能够相聚在此,不管明天有多少人失败,但此刻只求今夜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