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车间的车床正 \"哐当哐当\" 抖得像打摆子,老周一进门就皱紧眉头。操作工小王脸都白了:\"周师傅,传感器全亮绿灯,可这床子跟要散架似的!\"
汉斯赶紧打开金属箱,各式仪器摆了一地:\"振动频率在安全范围,温度正常,油压...\"
\"正常个屁!\" 老周没等他说完,抄起根铁棍就往齿轮箱上敲。\"当 —— 当 ——\" 两声响,他突然喊停,\"听见没?第二声有杂音,跟猫爪子挠铁皮似的。\"
汉斯把听诊器似的东西贴上去,半天直摇头:\"频谱分析没异常。\"
\"你们那机器能听出松紧?\" 老周脱了中山装,露出里头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褂子,\"拆!\"
大刘指挥着徒弟卸螺丝,老周蹲在地上盯着齿轮,突然伸手按住个零件:\"就它!轴承座螺丝松了半圈。\"
小王脸更白了:\"不可能啊,昨天刚按扭矩扳手拧的。\"
老周拿过扳手拧了半圈,\"咔嗒\" 一声轻响。再开机时,车床稳稳当当转起来,连噪音都小了一半。汉斯举着扫描仪的手都在抖:\"这... 这怎么可能检测到?\"
\"你媳妇生气前,是不是先瞪眼睛?\" 老周拍着手上的灰,\"机器也一样,有脾气!\"
回办公室的路上,汉斯突然站住:\"周先生,我想拜您为师。\"
老周差点被台阶绊倒:\"免了!我可不想教个吃火腿不就蒜的徒弟。\"
老伴拎着保温杯追出来:\"汉斯啊,别听他的!他昨天还说你那火腿配二锅头绝了...\"
\"老太婆!\" 老周捂住她的嘴,\"再乱说我把你广场舞队的音响拆了!\"
第二天一早,汉斯居然拎着个砂锅来上班。揭开盖子,酸香直冒:\"师母教我做的酸菜炖排骨!\"
老周的鼻子立刻凑过去:\"放粉条没?\"
\"放了!\" 汉斯得意地拍胸脯,\"师母说您就好这口。\"
大刘看着蹲在车间角落啃排骨的老周,叹气:\"周师傅,您这是被美食腐蚀了啊。\"
\"懂个屁!\" 老周咂着骨头,\"我这是战术拖延。五万欧元就想买我的手机?他到菜市场卖白菜呢?\"
汉斯蹲在旁边,举着小本本记:\"周先生,您摸轴承时,无名指施力角度是 37 度吗?\"
\"哪那么多废话!\" 老周塞给他块排骨,\"先学会啃骨头再说。\"
正闹着,厂长陪着个戴眼镜的老头进来。\"老周,这位是工信部的李教授,来调研传统技艺数字化...\"
李教授握住老周的手就不肯放:\"周师傅,您这手可是国宝啊!我们正在建工业遗产数据库...\"
老周赶紧抽手:\"别给我戴高帽,我就是个修机器的。\"
汉斯突然插话:\"李教授,我们愿意出资建周先生的技能实验室!\"
老周眼睛一瞪:\"建实验室?能蒸包子不?我徒弟说德国面包跟砖头似的...\"
大刘在旁边猛使眼色,老周才想起什么似的:\"哦对,技术保密!\"
李教授笑着递过本书:\"周师傅,这是咱们国家的《传统技艺保护法》,您的手艺受法律保护,不是谁想买就能买的。\"
老周翻了两页,突然拍大腿:\"敢情我这手还值当立法保护?早说啊,昨天该多要两斤火腿!\"
中午食堂做了红烧肉,老周端着餐盘坐到汉斯对面:\"跟你说,我这手感不是天生的。刚进厂那年,师傅让我摸了三个月砂纸,从 80 目摸到 2000 目,手上的皮蜕了三层。\"
汉斯瞪圆了眼睛:\"砂纸?为什么不用模拟器?\"
\"模拟器能摸出夏冬两季的轴承松紧差异?\" 老周夹了块肉,\"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像你那火腿,机器灌肠和手灌肠能一个味?\"
汉斯突然站起来鞠躬:\"周先生,我明白了!我们不是要买您的数据,是想学习您怎么练出这本事。\"
\"早说啊!\" 老周乐了,\"这简单,从给机器打黄油学起。三个月内摸错十种轴承,就卷铺盖回柏林!\"
大刘赶紧拿出手机:\"我得记下来,这可是跨国师徒协议。\"
老伴突然从门口探脑袋:\"汉斯啊,学会修洗衣机了没?我家那台又不转了...\"
老周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先修车间的冲床!修不好洗衣机别想碰!\"
汉斯拿起扳手就往车间跑,白大褂下摆飞起来像面小旗子。老周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对大刘说:\"那五万欧元... 能折算成火腿不?要整只的。\"
大刘掏出计算器:\"按柏林市价,能换三百只... 周师傅您够吃到退休了!\"
夕阳透过车间的高窗照进来,老周摸了摸刚修好的轴承,又闻了闻远处飘来的酸菜香,突然哼起了年轻时的厂歌。那调子有点跑,但透着股子透亮的高兴劲儿,比任何精密仪器的读数都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