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烬在袖子里听着这样的言论，陷入了沉默。
“好像她说的有点道理。”
整个审判堂骤然陷入死寂。
那些叫嚣着“妖物当诛”的修士们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这里从来只有审判妖的执法堂，却无人审判作恶的人修。
人分好坏。
妖自然也分好坏。
“所以，我审判，你有罪。”
宋明棠举起手中的戒尺。
这一次，戒尺终于泛起了莹莹光辉。
少女的瞳孔映照着点点星光，而眼前的一切像是画幕一样在她的面前直接撕裂开来。
她再次睁眼，就回到了原地。
“我出来了！哈哈哈哈哈！我要审判，我要走出极乐。”
她循声望去，只见先前那个两次审判妖修的修士正跪在地上，双手疯狂地刨着泥土。四周横七竖八躺着数十个修士，他们或痴笑，或呓语，全都已经神志不清。
“真有意思，第一次有人从那里真正走了出来。”
宋明棠看着面前的女修。
那女修撑着的伞居然换了一把。
她的眼睛撇了眼宋明棠手腕处的那条长着耳朵的蛇，冷哼一声:
“滚吧。”
宋明棠看了眼她脚下的阶梯，然后又转头看了一眼周围那些疯掉的人：
“他们是因为……审判了三次妖所以疯了吗？”
“你很聪明。”苏清看着宋明棠，不耐烦道，“但我对你经历的故事不感兴趣，你们可以走了。”
“你们？”宋明棠道。
“怎么，你手腕上那只妖不就是你的人吗？”
宋明棠：？
宋明棠垂眸，才发现自己居然把那长着耳朵的小蛇也带出来了。
正好可以拿给祁烬看看。
说不定是他的亲戚呢？
小蛇懒洋洋地动了动，不肯下来。
“系统，祁烬在第七层吧。”
“宿主，它就是祁烬。”半晌，系统心虚道。
“这是祁烬！”
“系统，你不是说祁烬没有进去吗？”
看来她们之间的信任崩塌了，系统居然也会骗人了。
系统：“额……我……”
宋明棠当即捏住小蛇的耳朵提了起来。
祁烬猝不及防被拎到半空，蛇瞳里满是茫然，甚至还下意识地吐了吐信子。
即便能化为人形，祁烬却愈发贪恋这副蛇躯。
这样的话，至少能缠在她腕间。
而若是人形，反倒连触碰都要寻个正当理由。
做蛇真好！
“夫君，怎么还赖着不下来呢？”
宋明棠笑得温温柔柔的，却吓得祁烬的蛇身明显僵了一瞬。
然后，他装作听不懂般吐了吐信子，那对毛茸茸的耳朵还故意在半空中抖了抖。
不想下去。
听不见。
“再不下来的话。”宋明棠故意拖长音调，作势要去捏他的尾巴某个地方。
“哗！”
月白色的衣袂翻飞间，祁烬已化作人形落在她面前。
只是那对雪白的兽耳还未来得及收起，在发间不安地抖动着。
宋明棠看到他的耳尖也因此泛起薄红。
祁烬倏地眯起那双含情的桃花眼，眼尾泛起危险的艳色。
“你……”
竟敢这般戏弄他？
宋明棠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男人修长的手指带着灼人的温度，与她记忆里冰凉的蛇尾截然不同。
“你装成那样缠着我的手腕这么久，都不吱一声，告知于我。”
“我不过吓唬你一下，连碰都没碰到呢？”
宋明棠双手抱臂，不满道。
祁烬慌乱地偏过头去，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眼下投下一片不安的阴影:
“出去了……再碰。”
这里人修，妖修太多了。
他有些不太好意思。
“什么！”
一句话，让宋明棠也脸红了。
她方才不过是随口调戏，哪想到这人竟又当了真。
系统:“宿主，有人一直看着你们呢？”
撑着伞的女修在一边望着他们亲密的互动，觉得实在是有趣。
这妖可真是幸运，遇到了一个并不在乎在乎妖族身份的人修。
哪怕是在极乐，一个人修和妖修勉强和平共处的地方。
人修也绝不会选择妖修作为道侣。
宋明棠看向女修。
她心知自己已在对方布下的幻境中撕开了一道裂缝。或许将来，其余那些持戒尺的修士们也会效仿她的做法，从那层傲慢里出去。
她牵着祁烬，往前走了两步，在路过那女修的时候突地停了下来，转头问道:
“那层傲慢里，六六那小姑娘是你认识的人吗？”
为何其余人都像是没有灵魂，只说附和说妖该死的人。
可她偏偏不是的。
那小姑娘有些胆小也有些怂怂的，但却能为了保护仅剩的狗妖想要进入审判堂。
“六六……”
提起这个熟悉的名字，那握着伞的女修果然有些握不住伞。
宋明棠注意到了对方的动作，眼眸一暗。
果然是认识吗？
“快走吧。”
“这阶梯是有时限的。”
那女修似乎不想在与他们多言，于是催促着他们离去。
但宋明棠没有动。她仔细端详着伞下若隐若现的侧颜，忽然发现六六的眉眼与这女修有几分相似：
“你...不想离开极乐吗？”
伞微微下沉，遮住了女修全部表情：
“不必了。”
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注定要永远守在这里。”
*
最后一层，色欲。
宫五执起一枚黑子，在棋盘上轻轻叩击。对面端坐的沈临渊神色未变，白玉般的指节间夹着一枚白子。
“六层的苏清，把那些妖修都放进了这最后一层。”
黑子落定，发出清脆的声响。
宫五:“说来有趣，这苏清本是妖身，却拜入宗门修无情道。你可知道她当年为给一个妖修报仇，手刃了数百修士？”
沈临渊淡淡道:“有趣吗？”
宫五见着沈临渊此人实在无聊，隔了一会后抚掌而笑：
“沈道友，你输了。”
他指向棋盘:
“白子为苍生，黑子为私情。你执白子，却步步皆是私心。”
沈临渊凝视棋盘，只见白子看似布局宏大，实则处处受制。
他这才惊觉，自己步步为苍生的棋路，不知何时已陷入私情的泥沼。
“你有私情。”宫五撇了眼他袖口的蜘蛛，然后说道，“我记得，这是合欢宗宗主的爱宠。”
“我替她养几日。”
“万宗仙门弟子不憎恶妖？”
“妖与否，人与否，无非外相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