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乌齐奥山顶,庞培的本阵已是一片狼藉。三重拒马被撞得七零八落,龟甲阵被撕开巨大的缺口,地上铺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和垂死者,鲜血汇聚成小溪,沿着山坡流淌。
康沃斯佩盾战士的决死冲锋付出了惨重代价,但他们确实用血肉为小卢西乌斯的重骑打开了道路。
当小卢西乌斯那猩红的身影骑着卡帕多西亚大黑马,如同地狱魔神般踏着满地狼藉出现在庞培眼前时,这位罗马三巨头之一、自诩为“伟大者”的统帅,彻底傻了眼。
头盔下那张面甲……在弥漫的稀薄苦艾烟雾和黄昏渐暗的光线下,那猩红的甲胄、那兜鍪的轮廓……庞培的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扩散!
“塞……塞尔托里乌斯!”一声压抑了太久、带着无尽梦魇的嘶吼从庞培喉咙里挤出。
西班牙那个他挥之不去的噩梦,那个给他带来失败和耻辱的心魔,那个他使尽了浑身解数,永远也无法战胜的男人。
每一次交锋,每一次惨败!
在苏克罗镇遭到迎头痛击,全军溃败,腿部受了重伤,如果不是部下昆图斯?西庇阿拼死相护,他定然就做了俘虏;塞恭提亚战役他折兵六千多人,赔进去一个半军团,遭到第二次惨败;劳伦战役整个阵线被打崩,撇下战友梅特鲁斯·庇护,狼狈逃命;在萨贡托城损兵折将,两次败北;在鹰喙谷遭到伏击,在萨尔杜巴遭到戏弄,在奥斯加“啃不下硬骨头”,在伊波利亚遭到羞辱……
那个男人,是他永远无法翻越的高山,是他永远也够不到的云朵,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海……
他……他回来了?从冥界回来了?
还是,他其实没有死?他仍然活着,他的死不过是一种假象?
庞培只觉得浑身的每一寸毛孔都冒着森森寒气,四肢冰凉,握着剑柄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失败的阴影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勇气,绝望如同一个长着狰狞面庞的恶鬼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伸出了一尺长的舌头不停地舔舐着他的面颊……
然而,这还没完!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小卢西乌斯手中高举的那柄重型骑枪。那狰狞的枪头,在昏暗中闪烁着不祥的寒光,是那么的刺眼,像是要把庞培的眼睛晃瞎。
庞培突然想起,就在几天之前,在特腊契纳城的墨丘利神殿,那个衣衫褴褛的流浪占卜家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命运啊……命运啊……抓住,一定要选择抓住……抓住命运之矛……它既能刺穿心脏,也能成为权柄的杖!”
难道……就是此时此刻,“塞尔托里乌斯”手中的长枪,就是命运之矛?可是……可是我要怎么才能够抓住他呢?
庞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庞——培——”
小卢西乌斯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号角,穿透混乱的战场,直指庞培,“懦夫!叛徒!来和我角斗!像个男人一样结束这一切!”
话音未落,小卢西乌斯已催动战马,康托斯长枪放平,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朝着庞培就冲了过来!
那气势雷霆万钧,就是要将他钉死在这莱乌齐奥山顶!
庞培浑身僵硬,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他甚至忘了拔剑……
“保护统帅!”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怒吼响起。这声怒吼也正好惊醒了庞培。
庞培最忠诚的亲卫,首席百夫长提图斯·奥勒里安,这位跟随他征战多年的老兵,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从斜刺里冲出,挺起自己的长矛,迎向小卢西乌斯那致命的突刺!
“噗嗤——咔嚓!”
两矛相交,火星四溅!
提图斯的长矛应声被拨开,小卢西乌斯的长枪去势稍减,却依旧带着无匹的力量,“噗嗤”一声,狠狠贯入了提图斯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将提图斯整个人带离地面!
“呃!啊……”
提图斯发出痛苦的嘶吼,但他双手却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刺入自己胸膛的矛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向后一挣!
“咔嚓!”
一声清脆的木棍断裂的声音响起!
小卢西乌斯手中的康托斯骑枪,竟在提图斯这决死一搏下,从中间生生折断。
半截带着血淋淋矛尖的枪杆留在了提图斯体内,他瞪圆了眼睛,带着一丝释然,轰然倒地。
这刺耳的断裂声,在庞培耳中却如同天籁之音。巨大的恐惧瞬间被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取代。
矛断了……矛断了,太好了!这么说,预言里“刺穿心脏”的威胁解除了?是的,一定解除了!
命运之矛被提图斯那家伙“抓住”并“折断”了。权柄之杖……权柄之杖还在他手中!
这么说,我没事了,我活下来了!
“哈哈哈哈!”
庞培几乎要狂笑出声,他猛地从恐惧中挣脱,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狠厉,“弓箭手!放箭!快放箭!射死他!”他声嘶力竭地指向因长枪断裂而微微一怔的小卢西乌斯和众多战士。
提图斯的牺牲为庞培争取了宝贵的几分钟。残余的弓箭手终于在小卢西乌斯前方仓促列队。
他们有一些是原本就在山上的,但大多数都是和皮索一同被打败而逃上山来的。
听了庞培的命令,这些弓箭手立刻弯弓搭箭,射出了第一波箭雨。
随着“嘭嘭嘭”的弓弦响,众多箭矢飞在空中,划过一段弧线,好似一阵清风拂过,“呼”地一下,尽数落下。
就在弓弦响起的时候,“保护统帅!”“盾牌!”
保卢斯和贝利亚托尔的怒吼声响起,残余的康沃斯战士们不顾自身安危,拼命试图举盾为小卢西乌斯遮挡。
可是,箭矢来得太快了,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构成防御。
“噗噗噗!”有的箭矢穿透盾牌上的破洞,有的则射入甲胄,更有甚者竟然射中康沃斯战士面门。
保卢斯闷哼一声,只觉得胸前一痛,低头一看,竟然插着两支箭矢,一阵针扎,眼前便是一片黑暗,无奈地倒了下去。
贝利亚托尔的手臂中箭,他挥舞短剑继续冲锋时,突然一支箭正中头顶,贝利亚托尔血流如注,在阵前扑倒。
更多的康沃斯战士也中了箭矢,纷纷在距离庞培不足三十五个罗马步的阵前扑倒。
便在此时,一阵被微弱南风推着、姗姗来迟的浓厚白色烟雾,如同一只巨大的白色蜗牛,终于漫过了莱乌齐奥山顶的边缘,翻滚着涌入了这血腥的修罗场!虽然说还没有笼罩整个莱乌齐奥山,却将这山顶置于朦胧之中。
“用火箭,用火箭!”庞培大声下令。
弓箭手赶忙使用硫磺罐和火镰,点燃了箭头缠绕着浸油麻布的火箭,火光在渐暗的天色中跳跃,映照着弓箭手们同样惊恐的脸。
“放!”庞培的声音因激动而破音变调。
“嗡——”
一片燃烧的死亡火雨腾空而起,带着凄厉的呼啸,覆盖了小卢西乌斯和他身边仅存的护卫、以及那面依旧倔强飘扬的双头鹰战旗!火箭的目标极其明确——那个红色的身影!
致命的火雨转眼之间就笼罩了小卢西乌斯,眼看火雨就要倾泻……
“小卢西乌斯——”一声嘶哑却无比清晰的呐喊从山坡方向传来。
一道白色的闪电,带着身上兀自颤动的箭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到了小卢西乌斯身前。
是普布利乌斯,他骑着那匹安达卢西亚白马,如同最忠诚的护盾,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小卢西乌斯与那片燃烧的箭雨之间!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噗!噗!噗!”
至少三支燃烧的火箭狠狠钉入了普布利乌斯的左肩、右肩和左侧肋,巨大的冲击力和火焰灼烧的剧痛让他浑身剧震,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猛地向前一栽,从狂奔的白马上滚落下来。
如同一个破碎的布偶,顺着染血的山坡一路翻滚下去,身上的火焰在翻滚中拉出短暂而刺眼的轨迹,最终消失在坡下的阴影和渐浓的烟雾中。
“普布利乌斯——”
小卢西乌斯目眦欲裂,那声悲愤的怒吼撕心裂肺,那个他曾经轻视、甚至带着厌恶的“屠夫之子”,用血肉之躯为他挡下了致命的火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