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珺焰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大是大非面前,感性是最要不得的。
他身上背负的责任,远比我的要重很多。
并且,他守护我,总比让我来守护他们来得更保险。
银针戳破我中指指尖,一滴血滴落在了钵里,瞬间晕染开来。
姜四缺拿着银针轻轻搅拌钵里的糊状液体,随着他的搅动,银针的颜色在迅速变化。
像淬了毒的暗器一般。
紧接着,他将一张黄透色的,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纸平铺在了杜婵的后脖颈上。
一针。
一针……
一针一针地沿着杜婵后脖颈上的那两个字描摹。
银针的颜色变淡,插入钵中吸色,再变淡,再吸色……那张头黄色的纸,最终几乎要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只有扎出来的‘杜婵’二字是黑色的。
等到‘杜婵’二字完全成型,那张纸又被铺在了我的后脖颈上。
冰凉潮湿的纸张贴合上来的那一瞬间,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柳珺焰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紧紧地握着。
我抬头冲他笑了笑:“没事,只是有点凉。”
随后我就低下头去。
深深地低下去。
银针第一次刺下来的时候,先是一痛,像被蚂蚁夹了一下一般,随后,刺骨的寒意顺着针尖直往我后脖颈的皮肉里钻。
姜四缺的动作快准狠,密集的针刺入我的后脖颈,汩汩阴寒之气从后脖颈朝着四肢百骸渗透进来,我的脑袋开始一阵一阵地发晕。
我闭了闭眼,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吓得我一个激灵,瞬时清醒了一些。
可当银针再一次刺下来的时候,我又开始出现了幻听。
我听到一个特别沙哑的声音在跟我说话:“小婵……小婵……”
随着一声声的呼唤,我的意识再次昏沉了起来。
那声音像一根缠向我灵魂的线,牵着我不知道要飘向何处。
我飘啊飘。
穿透层层黑雾。
那呼唤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小婵……小婵……”
我的魂体浮浮沉沉,不知道飘了多久,直到一股浓郁的刺鼻的味道猛然蹿进我的鼻腔,我的眼前忽然亮了起来。
摇曳的灯火映入眼帘的时候,我才看清自己正站在一个偌大的地宫里。
地宫里到处都是燃着的蜡烛和油灯。
它们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地宫的各个方位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阵法。
阵法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的长方形的……水晶棺?
不,不是水晶棺,它更像一个鱼缸,鱼缸里装满了液体。
刚才我闻到的那股刺骨的气味,除了地宫里面浓重难闻的灯油味之外,其他复杂的气味,就是这些液体散发出来的。
液体中央悬浮着一个跟杜婵长得有九分相似,表面皮肤却呈现出不正常的惨白的女孩子。
她闭着眼睛,仰面躺在夜里之中,嘴唇一张一合着,不停地叫着:“小婵……小婵……”
“杜莲……”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叫出了这个名字。
女孩张合的嘴唇猛然顿住,她缓缓转过头来,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里同样是一片惨白。
没有瞳仁的那种,森森的白。
她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不明白她召唤来的为什么不是她的孪生妹妹杜婵,而是一个陌生人。
她忽然一个旋转,整张脸紧紧地贴在了缸壁上,森白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狰狞:“你不是小婵,你是谁?!小婵在哪儿?小婵!小婵!”
她歇斯底里地叫着,却并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她的声音仿佛只钻进了我的耳朵里、脑海里。
她在我的潜意识中呐喊!
“小婵,小婵你出来!姐姐活着,姐姐还活着!”
“我知道你看到我了!”
“我知道你能听到我的声音!”
“小婵,救救姐姐,姐姐活着……我活着啊……”
血泪汇聚在她的眼眶里,刚一落下来,瞬间就被鱼缸里的液体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颗颗血泪往下落,一颗颗消失不见。
鱼缸里的液体就像是一缸吸血水蛭,在不停地蚕食着杜莲的精血。
不!
水蛭吸了血,身体尚且还能鼓起来,而这些液体却毫无变化。
17年!
杜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这样的蚕食下,生活了17年!
她渴望被发现,渴望有人能来救她。
她渴望被证明她还活着!
何其可悲啊。
我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几步,靠近鱼缸。
然后缓缓地低下头,将后脖颈上拓阴形成的‘杜婵’二字展现在已经癫狂的杜莲眼前。
呐喊求救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抬起头来,与愣住的杜莲对视。
我在做一场赌博。
杜婵是偶然间在写生的时候,进入这一片的。
她可能根本没有去过麒麟庙,也不可能真正见识过我梦中出现的那些惨绝人寰的场景。
但她却画了出来。
那些景象,杜婵是怎么画出来的呢?
我赌是孪生姐妹之间的心灵感应促成的。
杜莲见过。
换句话说,是凤狸姝通过鱼缸里的液体吸取杜莲精血的时候,杜莲的意识与凤狸姝产生了共鸣,看到了那副场景。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杜莲的眼睛。
杜莲也在紧紧地盯着我。
“她们要动手了吗?”
良久以后,杜莲的声音再次在我的脑海里响起,这一次,沙哑而悲戚。
“是我……害了小婵,对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杜莲。
杜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血泪汩汩而落。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大片的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
起初,是一个全身青紫的小小的孩子躺在一口偌大的长方形鱼缸里。
她平躺在鱼缸的底部,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甚至身上已经长出了小块的尸斑。
紧接着,有人将大量的粘稠刺鼻的液体灌进鱼缸里。
随着液体越来越多,小小的身体飘了起来,随着液体的冲击在鱼缸里横冲直撞。
直到液体灌满鱼缸,小小的身体悬浮在鱼缸的正中央。
我看到液体里似有千丝万缕的根系钻进了杜莲的身体里……这让我想到了苍梧冥印上的那些花纹。
想到了我液化的肋骨里的纹路。
她的身体忽然弓起,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她浑身的青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退却,尸斑也跟着不停地淡化,直到她忽地睁开了双眼……
我的脑海里,杜莲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我怎么会忘了呢,原来,我早就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