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头，只是借着月光调整姿势，让自己的影子恰好挡住桌上的玉盒。指尖的竹铲继续往下探，龙涎草的根茎在泥土里盘曲如虬，每一寸都连着细密的须根，像握着不肯松开的执念。这株草扎根太深，她不得不用力将竹铲往深处插，木柄抵着掌心的老茧，传来熟悉的酸胀感。
身后的响动更近了，能听见布料摩擦草叶的窸窣。苏瑶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有个穿黑衣的男人在药庐外徘徊，眼睛直勾勾盯着师父留下的医书，被她用浸了雄黄的药粉赶跑了。“有些人为了钱财，连救命的药草都敢抢。” 师父临终前曾攥着她的手叮嘱，“遇到不怀好意的人，先护好药草，再护好自己。”
竹铲终于撬松了泥土，龙涎草的根茎带着潮湿的腥气露了出来。苏瑶正要伸手去拔，身后突然传来低喝：“把那草交出来！” 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她猛地回头，月光下看见个背着弓箭的男人，腰间挂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眼睛在暗处闪着贪婪的光 —— 是山外有名的药贩子，专抢采药人的珍稀药材去城里倒卖。
“这草是救人用的。” 苏瑶将身体挡在玉盒前，手腕上的铜铃因动作剧烈而叮当作响。男人冷笑一声，步步逼近：“救不救人我不管，我知道这草能换十两银子。” 他的目光像钩子，死死盯着苏瑶身后的桌子，“识相的就乖乖交出，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林小婉不知何时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握着把剪刀 —— 那是她平时修剪药草用的，此刻正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不许欺负我师父！” 小姑娘的声音发颤，却梗着脖子不肯后退，辫梢的红绳在月光下像团燃烧的火苗。
男人被激怒了，伸手就去抓苏瑶身后的玉盒。苏瑶侧身避开，顺手将桌上的油灯扫向男人，灯油泼在他的衣襟上，火苗瞬间窜了起来。男人惊叫着去扑火，苏瑶趁机拉起林小婉往门外跑，出门时不忘抓起桌上的玉盒，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石，心里却烧着团火。
“往老樟树那边跑！” 苏瑶低声喊道，拉着林小婉钻进密林。身后传来男人的怒骂和追赶的脚步声，铜铃的响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却也成了指引方向的信号。林小婉跑得飞快，布鞋踩在落叶上几乎没声音，像只灵活的小鹿。苏瑶紧紧攥着玉盒，龙涎草的汁液透过棉布渗了些出来，沾在掌心，带着温润的暖意，像在给她力量。
跑到老樟树下时，苏瑶忽然停住脚步，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扫过斑驳的树干，猛地指向那个被藤蔓半掩的树洞：“快进去！” 树洞边缘结着层薄薄的青苔，是她和师父小时候藏糖纸与铜钱的秘密基地，洞口仅容一个孩子蜷身，此刻却成了最稳妥的庇护所。
林小婉的裙摆被灌木勾出破洞，小腿上渗着血珠，她咬着唇钻进树洞的瞬间，树皮蹭得脸颊生疼。苏瑶跟着矮下身，将怀中温热的玉盒塞进她掌心，盒面雕刻的缠枝纹硌着林小婉的掌心，带着苏瑶掌心的温度。“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苏瑶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在林小婉手背上用力捏了捏，眼里的决绝像淬了冰。
她转身抄起树根处那截碗口粗的断枝，枝桠上还挂着半枯的叶片，被她用力一握便簌簌落下。她将树枝横在树洞前，月光透过樟树叶的缝隙漏下来，在她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远远望去，竟真像老樟树新抽出的保护枝，沉默地守护着树洞里的秘密。
男人追来时踩着满地落叶，发出哗啦的脆响，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格外刺耳。他手里的短刀裹着夜风，刀刃在月光下劈开一道冷冽的弧线，映得他眼底的贪婪愈发狰狞。“把还魂草交出来，” 他喉结滚动着，视线像毒蛇般缠在苏瑶身上，却没注意到她身后那团被树枝遮挡的浓重阴影，“我饶你不死。”
苏瑶缓缓直起身，举起的树枝在她手中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她能闻到男人身上的血腥气，混着山野间腐烂落叶的味道，令人作呕。声音从她紧抿的唇间溢出，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要草可以，先过我这关。” 她的指尖悄悄滑向腰间的火折子，指腹触到那层粗糙的油纸，心里早已算好对策 —— 老樟树的树洞里，在林小婉蜷缩的膝盖旁，藏着她十五岁那年埋下的硫磺粉，瓷瓶裹在油布里，是当年跟着师父学采药时防野兽用的，此刻瓶身想必正被林小婉的体温焐得温热。
男人被她的镇定激怒了，短刀在掌心转了个寒光凛冽的圈：“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猛地往前跨步，刀锋带起的风扫过苏瑶耳畔，惊得她鬓边的银饰叮当作响。苏瑶侧身避开，树枝横扫而出，正打在男人持刀的手腕上，短刀哐当落地，在石板上弹了两下，滚到樟树根下。
男人闷哼一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铁钳般攥住树枝末端。他猛地向后一扯，苏瑶只觉一股蛮力顺着手臂撞进胸口，整个人踉跄着向后退去，膝盖重重磕在老樟树裸露的树根上。那树根像块棱角分明的青石，撞得她骨头缝里都透着疼，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
但她没有松手。借着这股拖拽的力道，苏瑶顺势向前踉跄两步，左肩顶住男人的胳膊肘，右肘蓄力猛击向他胸口。“唔！” 男人痛呼出声，胸腔里的空气仿佛被这一击挤空，弯腰的瞬间露出了脖颈处跳动的青筋。苏瑶的指尖已经触到树洞边缘的油布，指尖刚勾住布角，就听见身后传来破风的锐响。
男人不知何时已从地上捞起短刀，刀锋划破夜风直逼她后心。苏瑶猛地矮身，刀锋擦着她的发髻掠过，削断了几缕青丝飘落在地。她反手抡起树枝，枝桠带着呼啸的风声扫向男人手腕，“啪” 的一声脆响，短刀脱手飞出，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弧，“哐当” 砸在青石上，弹了两下滚进灌木丛。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弯腰去捡刀。就在他脊背拱起的瞬间，苏瑶的脚已经踹了出去。这一脚又快又狠，正踢在他膝盖内侧的麻筋上，男人 “哎哟” 一声单膝跪地，下巴几乎磕到地面。苏瑶趁机扯开油布，将整包硫磺粉狠狠撒了过去。
白色粉末在月光下弥漫成一团迷雾，男人猝不及防地吸入鼻腔，顿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他用袖子胡乱抹着脸，眼泪鼻涕混在一起，视线被呛得一片模糊。树洞里的林小婉早已按捺不住，此刻猛地掀开树枝钻出来，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玉盒。
“走！” 苏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汗与林小婉手心里的湿意混在一起。两人踩着满地碎叶钻进密林，身后传来男人含混的咒骂声和树枝被踢断的脆响。老樟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树洞里残留的硫磺粉气味，混着樟叶的清香，在夜风中慢慢散开。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沾满泥土的脸上。苏瑶看着林小婉手里的玉盒，忽然笑了，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你看，这草跟咱们一样，都挺倔强的。” 林小婉也笑了，眼泪混着泥土往下淌，却把玉盒抱得更紧了。
铜铃在手腕上轻轻晃动，像是在安抚惊魂未定的两人。苏瑶望着远处药庐的方向，灯火已经熄灭，想必那药贩子已经离开了。她知道，明天天亮后，她还会带着孩子们回到药庐，继续晾晒药草，继续给村民们送药，继续走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
滚落在地的瞬间，鼻尖撞进腐叶堆里，浓烈的土腥气混着龙涎草的清香涌进肺腑。苏瑶借着翻滚的惯性抬手一抓，指尖恰好勾住装草的玉盒，冰凉的玉石贴着掌心，成了混沌中唯一的支点。
身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湿热的气流扫过她的后颈，带着山林猛兽特有的腥膻。她不敢回头，只从眼角余光瞥见团灰黑色的影子 —— 是头成年黑熊，前掌搭在刚才她蹲过的地方，尖利的爪尖在岩石上划出五道深痕，碎石簌簌滚落。
这头熊她见过，去年在山涧边采菖蒲时，曾远远望见它带着幼崽觅食。此刻它的脖颈处有道新鲜的伤口，想必是刚与别的野兽争斗过，正是最暴躁的时候。苏瑶想起师父说的 “遇熊莫跑”，便缓缓跪坐起身，将玉盒塞进怀里，双手摊开以示无害，目光始终低垂着，不敢与熊的眼睛对视。
黑熊盯着她低吼，喉咙里发出隆隆的声响，像远处闷雷滚过。苏瑶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却强迫自己想起医书里的记载：熊虽凶猛，却不轻易伤人，除非被激怒或感到威胁。她慢慢向后挪动，膝盖碾过腐叶发出的 “沙沙” 声，在这死寂的山林里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