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沉甸甸压在上京城的霓虹上。娄家老宅深处的祠堂里,檀香混着霉味在空气里发酵,娄老太君枯瘦的手指抚过供桌上的牌位,最后停在那块刻着“娄健”的木牌上。
“二弟啊,你说你藏了三十年,怎么就偏要在这时候露头呢?”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化不开的阴翳。
祠堂的暗门“吱呀”一声开了,娄家现任家主娄明远踉跄着进来,昂贵的手工西装沾着泥点,手里的平板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娄鹤年被皇家卫队押走的新闻,标题刺眼:《娄氏二爷身份曝光,涉嫌多项经济犯罪》。
“妈!”娄明远的声音发颤,“审计署的人已经在门口了,说要查咱们和萧氏的药材交易流水!还有……还有北齐皇陵那批货的账!”
娄老太君猛地转身,拐杖重重砸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慌什么!”她掀开供桌下的暗格,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当年你二舅把北齐的财宝转移过来时,我就留了后手。”
铁盒打开的瞬间,一道冷光掠出。娄明远看清里面的东西,倒吸一口凉气——是枚龙纹玉佩,玉佩边缘刻着极小的“娄”字,和史料里记载的北齐娄太后私印一模一样。
“这是……”
“云氏的软肋。”娄老太君的指甲死死抠住玉佩,指节泛白,“当年云萝带着纳米核心叛逃时,留下了这个。只要拿着它去见云淑玥,她就得给娄家留条活路。”
话音未落,祠堂的横梁突然传来响动。娄明远抬头,看见个黑影正倒挂在房梁上,作战靴的靴尖还沾着星尘草的碎屑——是云淑玥!
“娄老太君倒是比娄鹤年聪明。”云淑玥轻巧落地,战术靴踩碎了地上的檀香灰,“知道拿信物当筹码,而不是硬碰硬。”
她晃了晃手里的微型录音器,红色的录音灯还在亮着:“可惜啊,‘北齐财宝’‘云氏软肋’,这些词串起来,足够让娄家从皇商名单里除名三次了。”
娄老太君的脸瞬间僵住,拐杖“哐当”落地。她死死盯着云淑玥手腕上的银铃,那是云萝当年的信物,如今却成了索命符。
“你想怎么样?”娄明远突然挡在母亲身前,从怀里掏出把匕首,“云淑玥,别太过分!娄家在京城的根基,不是你能动摇的!”
“哦?”云淑玥突然偏头,冲祠堂门口扬了扬下巴。
娄明远回头的瞬间,手腕被人狠狠攥住。高展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军靴碾过散落的牌位,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动摇没动摇,你可以问问刚被查封的二十三家娄氏分公司。”
他反手夺过匕首,扔在娄老太君脚边:“还有,皇商身份是陛下亲封的,现在——”高展掏出份盖着红章的文件,“陛下说,收回。”
娄老太君看着文件上的玉玺印,突然瘫坐在蒲团上。她终于明白,自己守了三十年的秘密,护了一辈子的家业,在云淑玥和高展联手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了定局。
云淑玥走到铁盒旁,拿起那枚龙纹玉佩。月光从祠堂的窗棂漏进来,照得玉佩上的裂纹清晰可见——那是当年云萝为了护她,硬生生捏碎的。
“这不是软肋。”她将玉佩扔进高展手里,“是警钟。提醒某些人,云氏的账,从来没算完。”
高展握紧玉佩,掌心的温度让冰凉的玉片渐渐发烫。他拽着云淑玥往外走时,身后传来娄老太君凄厉的哭喊:“云萝!你好狠的心!”
云淑玥脚步没停,只是在走出祠堂的瞬间,轻声道:“我妈说,对付豺狼,不用讲良心。”
夜色里,高展突然低头,在她耳边轻笑:“刚才拿录音器的样子,像极了当年北齐朝堂上,把娄健的罪证摔在他脸上的陆相。”
云淑玥抬头撞进他眼里的笑意,突然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那你呢?像不像当年帮我挡箭的高湛?”
远处传来警笛声,祠堂里的哭声越来越远。高展捏了捏她的指尖,将那枚龙纹玉佩塞进她手心:“不像。”他的声音混着晚风,温柔得像羽毛,“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这些。”
云淑玥握紧玉佩,突然觉得上京的夜色也没那么冷了。毕竟身边有他牵着,前路再暗,也能走出条亮堂堂的道来。
而娄家那点见不得光的秘事,不过是这场上京风云里,被吹散的一粒尘埃。
警车的红蓝灯光在娄家老宅的青砖墙上明明灭灭,像极了北齐宫变那晚晃动的烛火。云淑玥靠在高展的越野车边,看着审计署的人抱着一箱箱账册出来,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车门——那是她算账时的习惯性动作。
“娄家的海外账户关联着三个离岸公司,全是空壳。”高展突然递过来一份平板,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资金流向图,“但我让人查了Ip地址,最终指向星尘草种植基地的旧服务器。”
云淑玥挑眉:“娄鹤年留的后手?”
“更像是故意漏的线索。”高展指尖点在某个红色节点上,“你看这里,资金最后一笔流向了‘修文殿文化基金会’——北齐旧址那边的民间组织,娄健的名字在理事名单上。”
夜风卷着祠堂的檀香飘过来,云淑玥突然想起娄鹤年被押走时,眼神里那抹诡异的笃定。她拽开车门坐进去:“去基金会。”
高展发动车子时,后视镜里还能看见娄明远被戴上手铐的身影。他突然笑了:“刚才娄老太君抓着我的裤脚,说愿意把娄家的纳米专利都交出来,只求保娄明远一命。”
“她不知道那些专利早就被我妈动过手脚?”云淑玥调出专利库的后台数据,屏幕上闪过一排排红色的“失效”标记,“三年前就该作废了,是娄鹤年靠关系续的期。”
越野车在凌晨的街道上疾驰,高展突然握住她敲屏幕的手:“别累着,剩下的交给暗卫查。”他指腹蹭过她手腕上的银铃,“你妈说过,算账要留三分余地,给自己喘口气。”
云淑玥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眼底的关切。这眼神太熟悉了,像北齐雪夜里,高湛把暖炉塞进她手里时的温度。她突然笑了,反手把平板塞进他怀里:“那今晚换你算,我歇着。”
车子停在基金会门口时,天边已经泛了鱼肚白。这是栋老建筑,门楣上的“修文殿”三个字刻得苍劲,和史料里高湛亲笔题的匾额如出一辙。
“有意思。”云淑玥推开门,指尖拂过门廊上的梨花木雕,“娄健倒是念旧。”
基金会的办公室里一片狼藉,显然有人提前搜过。高展踢开倒在地上的书架,露出后面的暗格——里面空无一物,只留着张画着龙纹的便签,和他脖颈的胎记一模一样。
“是高晏的暗卫标记。”高展捏起便签,“他来过,东西应该被转移了。”
云淑玥却盯着暗格的地板,那里有星尘草汁液的暗红痕迹,和审计部账本上的暗记完全吻合。她蹲下身,指尖抠起块松动的木板,下面露出个金属盒。
盒子打开的瞬间,两人同时愣住——里面没有资金凭证,没有秘密文件,只有半块磨损的双鱼佩,和云淑玥脖子上挂着的那半,正好能拼出完整的“云”字。
“是我外公的佩。”云淑玥的指尖有些发颤,“我妈说,当年他就是戴着这个,在北齐皇陵掩护她突围的。”
高展突然想起娄鹤年说的“骨血样本”,心脏猛地一缩。他攥住云淑玥的手,掌心滚烫:“娄健要的不是钱财,是云氏的血脉线索。这玉佩……”
“是钥匙。”云淑玥突然反应过来,将玉佩对着晨光举起,背面的刻痕在光下显出一串坐标,“指向云氏先祖的安葬地。”
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高晏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带着笑意:“查到娄家在北齐旧址藏了批文物,全是云氏的旧物。淑玥,你外公的手稿也在里面。”
云淑玥抬头看向高展,眼里的迷茫渐渐被清明取代。原来娄家的秘事从来不止是贪墨和阴谋,还有一段被刻意掩埋的、关于守护与传承的过往。
高展将那半块玉佩放进她掌心,与她自己的那半合在一起。晨光漫过两人交握的手,将玉佩镀上金边。
“去北齐旧址。”云淑玥拉开车门,作战靴踩在晨光里,“该把外公的东西,接回家了。”
高展发动车子时,看着她眼底的光,突然觉得那些盘根错节的过往,终于要在这一刻,真正尘埃落定。而他们要走的路,才刚刚铺开——从京城到北齐旧址,从阴谋诡计到尘埃落定,从两世的羁绊到余生的相守。
后视镜里,娄家老宅的轮廓越来越远,像一页被翻过的旧书。而新的篇章,正随着晨光,缓缓展开。
审讯室的白炽灯冷得像冰,云淑玥看着单向玻璃后被束缚带捆在椅子上的娄鹤年,指尖在平板电脑上敲出最后一行字——“娄氏海外账户与星际走私网络深度绑定,暂时不动”。
高展从身后接过平板,扫了眼屏幕上的资金链图谱,喉结滚动了下:“你的意思是,放他出来?”
“不是放。”云淑玥转身,作战靴在地板上碾出轻微的声响,“是让他‘逃’。”她点开段加密视频,画面里娄鹤年的律师正和看守交接文件,“娄老太君花了三亿保释金,不用白不用。”
高展突然笑了,指尖戳在她画的红色箭头处——那是走私网络的关键节点,正好在白虎帝国与星际联盟的缓冲带。“想顺藤摸瓜?”
“不然呢?”云淑玥挑眉,调出娄鹤年的通话记录,最新一条是半小时前打给“星尘草供应商”的,“他以为把萧氏的药材渠道掐断,我们就拿他没办法?正好让他把背后的人引出来。”
单向玻璃后的娄鹤年突然抬头,像是能穿透玻璃看见他们,嘴角勾起抹诡异的笑。云淑玥认得那表情——和北齐史料里,娄健设计陷害忠良时的神态如出一辙。
“他在等我们动他。”高展的声音沉了沉,“娄家的根基不止在京城,星际联盟的议员里,有三个是他的门生。”
“所以才要忍。”云淑玥关掉平板,转身往门外走,“等他把所有棋子都摆到明面上,再一锅端。”她走到走廊尽头,突然回头,眼底闪着锋芒,“对了,让人‘不小心’把审计署查到的萧氏账册泄露给娄鹤年,告诉他,萧家把所有事都推给了他。”
高展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北齐那年,陆真在朝堂上故意示弱,引娄健露出马脚时,也是这样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快步跟上去,自然地揽住她的腰:“要不要赌一把?看他三天内会不会联系星际走私团。”
“赌什么?”云淑玥挑眉。
“赌东宫那间标本室。”高展低头,热气拂过她的耳尖,“输了归你,赢了……归我们俩。”
审讯室的铁门在身后关上,娄鹤年的笑声隐约传来。云淑玥捏了捏高展的手,掌心相贴的温度让她莫名安心——她知道,这场看似被动的等待,其实是他们早已布好的局。
而娄鹤年以为的胜算,不过是他们故意递过去的诱饵。真正的网,才刚刚开始收紧。
东宫账房的台灯亮到后半夜,云淑玥指尖划过娄家资产清单上的红笔标记,在“星尘草提炼厂”那行顿住。终端机弹出高展的消息,附带张偷拍的照片——娄鹤年正和个金发男人在港口仓库握手,男人胸前的徽章闪着银光,是国际医药协会的标志。
“鱼上钩了。”她对着空气轻声说,指尖在提炼厂地址旁画了个圈。暗格里的微型摄像头闪了下绿光,将画面实时传向高展的终端。
门锁轻响时,她正把娄家历代的药材交易记录扫进加密文件夹。高展带进来的夜风裹着雪籽,落在她后颈时,她没回头就知道是他——只有他的皮鞋踩在青砖上,会带着种独特的韵律。
“北齐旧址那边来消息,”他从背后圈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发顶,“守陵人说,当年娄健离开时,带走了云中君的贴身佩剑。”高展突然轻笑,“剑鞘里藏着云氏的海外账户密钥,娄家这几年的走私资金,全存在那里面。”
云淑玥猛地转身,装翻的钢笔在清单上洇出墨团。她记得那把剑,父皇临终前还握在手里,剑穗上缀着的云纹玉坠,和高展给她的那枚是对儿。
“所以娄鹤年去港口,根本不是为了躲风头。”她指尖点在金发男人的照片上,“是为了用密钥换协会的庇护。”
高展从怀里掏出个金属小盒,打开是枚玉坠,正是剑穗上的那枚。“守陵人托人带来的,说‘该物归原主了’。”他把玉坠塞进她掌心,“账户里的钱,够买下半个娄家。”
账房的挂钟敲了三下,云淑玥突然抓起终端机往外跑。高展追出去时,正撞见她踹开东宫侍卫的房门,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响惊飞了檐角的夜鹭。
“把港口的货运航线图调出来,”她语速极快,指尖在侍卫的操作台上翻飞,“重点标娄氏的货船,特别是载星尘草的。”
侍卫刚调出图,高展的终端就响了——是审计署的急报,娄家在提炼厂的仓库突然起火,烧毁的账册灰烬里,发现了国际医药协会的走私批文。
“烧得好。”云淑玥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火点坐标,突然笑了,“越想掩盖的,就越藏不住。”她转身看向高展,眼里的光在夜色里亮得惊人,“让暗线把航线图匿名发给国际反贪机构,就说——有人用违禁药材换通行证。”
高展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往偏院的方向拖。雪籽落在两人肩头,他的声音混着风声钻进她耳朵:“反贪机构的人明早到,今晚先歇着。”他推开偏院的门,暖黄的灯光漫出来,“我让人按云氏的规矩,煮了星尘草茶。”
茶室的矮桌上摆着两碗茶,热气氤氲里,云淑玥看着碗底的云纹,突然想起小时候父皇教她品茶,说“好茶要慢慢泡,好账要细细算”。
高展在她对面坐下,将玉坠放进茶盏,清水里的纹路渐渐清晰——是串数字,正好对应着港口的货柜编号。
“明早。”他举杯碰了碰她的碗沿,茶沫晃出涟漪,“该收网了。”
云淑玥仰头饮尽,茶味清苦里带着回甘。她捏着那枚玉坠,突然觉得掌心的温度,和很多年前父皇握她手时的温度,渐渐重合。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掩盖了上京的喧嚣。账房里的清单还摊在桌上,红笔圈住的地方,像极了当年父皇在奏折上画的记号——那是他教她的,如何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一眼揪出藏着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