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名单,狄莺脑中“嗡”的一声。
天蝎!
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却无端地让她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
她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李文远要如此大费周章,为什么他敢在狄府如此放肆,为什么他一口咬定林琛会回来。
一切,都为了那间书房。
为了那份,能决定无数人生死,也能决定爷爷清誉的名单。
“天蝎是什么?”
林琛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杂音。
“是……是朝廷的死敌。一群……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他说话很费力,“你爷爷耗费了半生心血,才将我们的人,安插进去……”
那些暗桩,是忠臣,是英雄。
而李文远,要毁了他们。
“他拿到名单,会怎么样?”狄莺追问,她必须知道最坏的结果。
林琛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似乎在积攒力气。
再次睁开时,眼睛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他会把名单,交给天蝎。那些暗桩,会死得无声无息,尸骨无存。”
“或者,”他喘息着,吐出了更恶毒的可能,“他会拿着名单,去陛下面前,指认爷爷……才是天蝎在朝中最大的头目。这份名单,就是铁证。”
狄莺的身体,晃了一下。
诛九族的弥天大罪。
难怪爷爷会说“他不会回来”。
爷爷恐怕早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用自己的性命,去保全那份名单,保全那些无名英雄。
狄莺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
她必须去书房。
她必须赶在李文远之前,将那份名单拿到手,或者毁掉。
“名单……藏在哪里?”她俯下身,凑到林琛耳边。
天色已经开始亮了,窗纸透进来的,不再是月光的清冷,而是一种灰蒙蒙的、带着湿气的晨光。
时间不多了。
“书房……东墙,第三格博古架,”林琛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上面有一方……玄玉砚台。逆时针……转三圈,然后……按龙眼……”
他的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高热和失血,已经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
狄莺的心,却被他最后那句话点燃了。
玄玉砚台!
那方砚台,是爷爷最心爱之物,她从小看到大,不知摩挲过多少次。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能就这么冲出去。
李文远的人,肯定还守在外面。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和裙摆上尚未干涸的暗色血迹。
她脱下这身已经脏污不堪的衣裙,换上了一件素雅的浅绿色襦裙。
她对着镜子,仔细地梳理好头发,插上一支最寻常不过的玉簪。
她甚至还用了一点点胭脂,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骇人。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完全变成了那个平日里端庄娴静的狄家小姐。
只是,那双握着梳子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
她将那个装满了血衣和污物的布包,塞进了床下最深的角落。
又将那盆用过的水,小心地藏在了一个不起眼的柜子里。
房间里的气味,依旧浓烈。
她走到香炉边,抓了一大把平日里最常用的熏香,点燃。
浓郁的香气,瞬间压过了那股血腥和药味。
虽然有些欲盖弥彰,但至少,能争取一点点时间。
她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栓上,停顿了许久。
门外,是龙潭虎穴。
门内,是一个不知死活的血人。
她退无可退。
狄莺拉开了门。
清晨的凉风,吹在她的脸上,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院子里静悄悄的,巡逻的护卫已经撤走,只有一两个早起的仆妇,在远处洒扫。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但狄莺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李文远,一定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闯进书房。
她端起放在廊下的一个托盘,上面有钟妈妈早就备好的,给爷爷晨起提神用的参茶。
这是她每日都要做的事情,也是她唯一能光明正大接近书房的理由。
她端着托盘,一步一步,走得沉稳而从容。
穿过花园,走上回廊。
每一步,都能感觉到,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那些都是李文远的人。
书房的门,近在眼前。
守在门口的,不再是狄府的老家丁,而是两个穿着护卫服饰的陌生面孔。
他们看到狄莺,只是交叉了一下手中的长戟,将她拦住。
“小姐,李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狄公。”其中一个护卫面无表情地开口。
“放肆!”狄莺秀眉一蹙,“我是来给爷爷送参茶的,这也是李大人的命令?”
“这……”那护卫显然有些迟疑。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拦住所有人,可眼前这位,是府里唯一的正经主子。
“滚开。”狄莺没有和他们多费唇舌,直接向前走去。
那两个护卫对视一眼,竟真的被她的气势所迫,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路。
狄莺推开了书房的门。
屋子里,光线昏暗。
她的爷爷,狄公,正穿着一身寝衣,坐在书案后。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抬起头。
“莺儿,你怎么来了?”
“爷爷,喝杯参茶吧。”狄莺将托盘放在桌上,掩上了房门。
“李文远的人,就在外面。”狄公的视线,落在紧闭的门上。
“我知道。”狄莺走到书案边,“爷爷,林琛回来了。”
狄公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滞。
“他在哪?”
“在我房里。他快死了。”狄莺语速极快,“爷爷,李文远要的,是那份名单。林琛都告诉我了。”
狄公沉默了。
“傻孩子……”他喃喃自语,“你这是……引火烧身啊。”
“爷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名单在哪?我们必须毁了它!”狄莺焦急地看向东墙那排博古架。
“晚了。”狄公摇了摇头,放下茶杯,“从你把他带回绣楼的那一刻起,就晚了。”
“什么意思?”
“李文远,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狄公看着自己的孙女,“他要的,不是一份名单。他要的,是狄家通敌叛国的铁证。”
狄莺的心,沉入了谷底。
她忽然明白,自己一步,一步,都走进了李文远设下的陷阱。
救下林琛,是第一步。
将林琛藏在自己房里,是第二步。
而现在,她和爷爷共处一室,讨论着一份不存在的“名单”,就是最后一步。
“他的人,很快就会进来。”狄公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们会从你的房里,搜出‘身受重伤的刺客’。再从这书房里,搜出‘通敌的密信’。人证物证俱全,我们,百口莫辩。”
“那我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砰——”的一声巨响。
李文远带着一脸得意的冷笑,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护卫。
“狄公,下官来迟了。”他微微躬身,语气里却满是猫捉老鼠的戏谑,“听说,刺客林琛,就藏在府上。下官,特来擒贼!”
他的视线,越过狄公,落在狄莺身上。
“莺儿小姐,也在啊。正好,省得我再去你的绣楼,搜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