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琛的心,沉入谷底。
他耗尽了气力,冒着必死的风险,从暗渠里爬出来,不是为了死在一个女子的惊叫声下。
狄莺手里的灯笼,光晕摇曳,照得她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她的嘴唇已经张开,那一声足以引来全府护卫的尖叫,就在喉咙口盘旋。
林琛的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威胁?求饶?他现在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狄莺小姐。”
沙哑,干涩,充满了血腥味。
那即将冲口而出的惊叫,被这三个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狄莺愣住了。
她握着灯笼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这个浑身血污、散发着恶臭的男人,这个从废井里爬出来的怪物,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
“是我。”林琛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吐字清晰一些,“林琛。”
林琛!
是那个被通缉的叛国贼,那个毒杀同僚、勾结天蝎的皇城司指挥使,那个让爷爷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罪人。
可通缉令上的画像,那个人眼神狠厉,气势逼人。
而眼前这个,只是一个躺在地上,连呼吸都随时可能断绝的血人。
“叛徒……”狄莺的声音里,带上了厌恶“你还敢回来?”
“我若不回,狄公……危矣。”
林琛的每一句话,都在撕扯他肺腑的伤口,但他必须说下去。
药效正在退潮,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飞速地冷下去,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李文远,在骗他。”
“那份文书,是假的。”
狄莺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最近这段时间,这个名字,几乎成了爷爷身边的影子。
府里的护卫,换了一批又一批,全是李文远的人。爷爷的书房,除了李文远,谁都不能轻易靠近。
她今夜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心中那股不安。
她想偷偷去书房外听一听,却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这个本该在千里之外的……通缉犯。
“你胡说!”狄莺厉声呵斥,但她自己都未发觉,语气里底气已经不足。
“我这个样子……”林琛扯动嘴角,却连一个苦笑都做不出来,“像是胡说吗?”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
没有哪个叛徒,会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潜回龙潭虎穴。
狄莺的呼吸乱了。
她看着林琛那只被木板和布条胡乱固定着的手,看着他身上那些浸透了污血的绷带。
就在这时,院墙的另一头,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和甲胄的摩擦声。
“……这边再搜仔细点!”
“李大人有令,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过!”
是巡逻的护卫!
狄莺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她手里的灯笼,也跟着晃得更厉害。
林琛偏过头,看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声惊叫,他死。
这满城的黑锅,他和狄公,都将背负到死。
而她,或许能得到李文远的嘉奖,然后眼睁睁看着她的祖父,被架空,被利用,最后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沉默,只有一瞬。
“快!”
狄莺猛地回过神,她做出了决定。
她快步上前,一把吹熄了灯笼。
“起来!”她俯下身,用那只不算有力的手臂,去拽林琛的胳膊。
林琛借着她的力,用那只能动的左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这个纤弱的女子身上。
“走这边!”
狄莺架着他,凭着记忆,踉踉跄跄地走向院子角落里的一间柴房。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甚至能听到那些护卫粗重的呼吸声。
柴房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狄莺将林琛推了进去,自己也闪身而入,然后轻轻地,将门重新合上。
她不敢关死,只留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柴房里,堆满了杂物和木柴,弥漫着一股尘土和朽木混合的气味。
狄莺屏住呼吸,透过门缝,紧张地向外望去。
几盏灯笼的光亮,晃晃悠悠地进了院子。火光照亮了井口,照亮了那片被污水和血迹弄脏的地面。
“头儿,你看这!”一个护卫眼尖,发现了地上的痕迹。
为首的那个小头目走过来,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尖嗅了嗅。
“是血,还很新鲜。”
狄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她能感觉到,身边的林琛,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井里……”那头目站起身,看向那口黑洞洞的废井,“下去两个人看看!”
可就在这时,林琛那滚烫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凑到了她的耳边。
“腰牌……”
狄莺一怔,什么腰牌?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出来时,因为心慌,顺手从爷爷书桌的抽屉里,拿了一块可以出入府邸后院的令牌。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间,那块冰凉的,刻着“狄府”二字的木牌,还在。
“就说……你在找你丢的耳坠。”林琛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狄莺的脑子,一片空白,但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推开柴房的门,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走了出去。
“你们在做什么?”
院子里的护卫们,看到是她,都是一愣,连忙躬身行礼。
“见过小姐。”
“这么晚了,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狄莺板着脸,目光扫过那片血迹,“这是怎么回事?”
那头目连忙解释:“回小姐,发现血迹,恐有刺客潜入。”
“刺客?”狄莺冷笑一声,她将手里的那块腰牌,举到他们面前,“本小姐的腰牌,你们可认得?”
“这……自然认得。”
“我刚才在这里找东西,不小心被石子划破了手,流了点血,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
她说着,将自己那只白皙的手伸了出来。
上面,什么伤口都没有。
但夜色昏暗,谁又敢凑上前去仔细查看?
那头目一时间有些语塞。
“怎么?还要搜我的身,看看本小姐是不是刺客假扮的吗?”
“不敢,不敢!”头目吓得冷汗都下来了,“是小的们鲁莽,惊扰了小姐,还请小姐恕罪!”
“哼。”狄莺收回手,“还不快滚!吵得我头疼。”
“是,是!”
那群护卫如蒙大赦,哪里还敢提下井搜查的事情,连忙躬着身,退出了院子。
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狄莺才浑身一软,靠在了柴房的门框上。
她转过身,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看到,林琛已经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