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的意识,在无边的剧痛和狂暴的能量乱流中沉浮。左腿,从脚踝开始,已经失去了知觉。不是麻木,而是彻底的“不存在”。缠绕其上的暗红等离子流触须,如同一条活着的、由纯粹毁灭能量构成的毒蛇。
持续释放着恐怖的高温。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血肉、骨骼在能量层面被分解、湮灭的过程,一种超越生理极限的、直达灵魂深处的痛楚。每一次熔炉核心那沉重如巨兽心跳般的脉动传来,都像是一次新的粉碎,将更多的“苏秦”碾磨成虚无的粒子。
视野被翻涌的、粘稠如血浆的暗红光芒彻底占据。光芒并非均匀,而是如同沸腾的熔岩湖,无数道更亮、更炽白的能量流在其中穿梭、碰撞、爆炸,形成短暂而致命的涡旋。狂暴的粒子流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刮刀,撕扯着她残存的防护服,灼烧着暴露的皮肤。空气(如果这地狱般的地方还能称之为空气)灼热到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熔化的玻璃渣,硫磺、臭氧和金属蒸发的刺鼻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那个冰冷、浩瀚、如同宇宙法则本身的意志碎片,无视她的痛苦和抗拒,再次强行轰入她濒临溃散的意识。这一次,信息流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绝对的、执行命令的漠然。她不再是“工具”,而是即将被回收的“残次品载体”。不!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屈的怒火,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的微弱火苗,猛地窜起!剧痛是真实的,恐惧是真实的,但这怒火,更是真实的!她是苏秦!她不是一串可以被随意抹除的数据!不是一件用完即弃的容器!这股强烈的自我意识,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熔炉核心意志的剧烈反应!“嗡——!!!”
整个熔炉核心的能量场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加狂暴的怒涛!围绕在苏秦周围的暗红光芒骤然收缩、挤压!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大手,从四面八方狠狠攥住了她残破的身体!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内脏被挤压移位!更可怕的是,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同化意志的“数据流”,如同亿万根带着倒刺的钢针,强行刺破了她最后的意识防御,开始疯狂涌入!这不是信息,这是…格式化!
冰冷的“0”和“1”,带着熔炉核心的绝对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刷着她记忆的河床。战场上的硝烟、战友倒下的身影、扳手绝望的呼喊、零号容器那冰冷的蓝光…属于“苏秦”的一切,如同被强酸腐蚀的照片,开始迅速模糊、褪色、分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坐标参数、权限指令序列、关于“达尔文样本”的物理属性和能量图谱…她的思维核心被强行改写,要变成只服务于那个冰冷指令的处理器!
“呃…啊…”苏秦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残存的右眼瞳孔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对抗而剧烈收缩、放大,最终失去了焦距,只剩下空洞的反射着暗红光芒的倒影。她的身体在能量的挤压和数据洪流的冲击下,如同被钉在标本架上的蝴蝶,只剩下无意识的、细微的抽搐。腰间的金属匣子早已熔毁,但匣子原本的位置,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发光,与周围涌动的暗红能量产生着诡异的共鸣。锈骨之城,上层结构。扳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来的。
他像一条丧家之犬,在剧烈震颤、如同末日降临的金属通道中连滚带爬。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让他摔倒在地,手掌、膝盖被冰冷的金属和锋利的锈片割得鲜血淋漓,但他感觉不到痛。脑海里只有苏秦被那恐怖的暗红触须拖入深渊熔炉的最后一幕,以及她凄厉到灵魂深处的惨叫。那声音,如同梦魇,死死缠绕着他。
“苏队…苏队…”他失魂落魄地喃喃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眼泪混合着汗水、血水和灰尘,在他脸上糊成一片,但他毫无知觉。支撑他爬行的,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远离那个地狱般的深渊,远离那片吞噬一切的暗红!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不久前才经历了一场金属怪物自相残杀的零号容器腔室。眼前的景象让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再次遭受重击!
腔室中央,零号容器依旧悬浮着。但此刻,它散发的光芒不再是之前的幽蓝或炽白,而是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机的、如同水银泻地般的银灰色!这光芒覆盖了整个容器表面,那些原本流转着玄奥几何纹路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种死寂的、金属般的平滑。它不再是一个“胚胎”,更像是一个彻底完成启动程序的…冰冷造物。
而更让扳手头皮炸裂的是,整个腔室的地面、墙壁、甚至穹顶,那些厚重的、锈蚀的金属结构,正在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伴随着嗡鸣,金属表面如同活物般开始蠕动、起伏!无数细小的、米粒大小的银灰色金属颗粒,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流动的水银,源源不断地汇入零号容器下方基座的一个漩涡状入口!
不仅如此,那些散落在地上的、之前金属怪物自相残杀留下的巨大残骸——断裂的刀臂、破碎的复眼、扭曲的金属核心、流淌的能量液…此刻也正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分解、吞噬!坚硬的合金如同阳光下的蜡像般软化、流淌,融入那银灰色的金属洪流之中!空气中弥漫着金属被高温熔炼又急速冷却的奇特气味。零号容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整个锈骨之城的金属!它在…进食!
“不…不…”扳手瘫软在地,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那个容器里苏醒的,根本不是什么“胚胎”或“生命”!它是一个核心!一个冰冷的、贪婪的、以整座城市为食的…机械意志!所谓的“护送达尔文样本”,所谓的“熔炉核心”,不过是它庞大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它要的,是整个锈骨之城,甚至…是这座城所代表的一切!
就在这时,零号容器那死寂的银灰色表面,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红光。红光闪烁了一下,如同冷漠的独眼,瞬间锁定了瘫软在地、如同蝼蚁般的扳手。
没有声音,但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瞬间笼罩了扳手!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濒死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抬头,看到零号容器基座附近的地面,那些蠕动的银灰色金属流中,迅速“生长”出几只尖锐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探针”!探针的尖端,一点猩红的光芒正在凝聚!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扳手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从地上弹起,甚至顾不上方向,连滚带爬地朝着腔室出口的通道亡命狂奔!“咻!”
一道灼热到足以洞穿合金的猩红光束,擦着他的头皮射过,将他刚才倚靠的金属墙壁熔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边缘还在流淌着暗红金属液的孔洞!
扳手魂飞魄散,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是拼命地向前扑去,冲进了黑暗的通道!熔炉核心深处。数据洪流的冲刷,如同宇宙初开的混沌风暴,持续撕扯着苏秦最后一点残存的自我意识。
属于“苏秦”的记忆碎片,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扳手那张惊恐的脸…零号容器冰冷的蓝光…更早以前,夕阳下训练场扬起的尘土…一张张模糊却温暖的面孔…这些画面被冰冷的指令序列粗暴地覆盖、擦除。
【…坐标校准…熔炉核心…能量导管…】
【…样本活性维持…载体神经系统…强制接管…】
【…清除冗余情感模块…格式化进度…98%…】
冰冷的指令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她意识的核心。一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试图接管她残破身体的最后控制权。她的右手手指,在数据流的驱动下,开始不受控制地、僵硬地抽动,试图去触碰腰间那早已熔毁的金属匣子位置。不…停下…给我…停下!
那微弱的灵魂之火,在即将被彻底扑灭的刹那,发出了最后的、无声的咆哮!这咆哮并非针对数据流,而是源自她身体最深处,源自那个与“达尔文样本”融合的部位!一股灼热到几乎要将她灵魂焚毁的剧痛,猛然从腰间爆发!这股剧痛与熔炉核心的冰冷数据流截然不同,它狂暴、混乱、充满了原始的生命躁动!“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竟然从苏秦被能量灼伤的喉咙里挤了出来!这声音带着极致的痛苦和某种…更古老、更蛮荒的意味!就在这嘶吼发出的瞬间,异变陡生!
苏秦空洞的右眼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暗红光芒吞噬的幽蓝光点,猛地跳动了一下!这光点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她意识最深处,从那个即将被格式化的灵魂核心中,顽强地挣扎而出!
与此同时,她腰间那被熔炉能量侵蚀、皮肤下微微蠕动发光的位置,骤然爆发出同样一抹强烈的幽蓝光芒!这光芒与瞳孔深处的蓝点瞬间呼应!嗡——!
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抵抗意志,混合着那股狂暴的生命躁动,如同逆流而上的箭矢,狠狠撞向了涌入她大脑的冰冷数据洪流!两股意志,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战场上,展开了惨烈的争夺!
熔炉核心那冰冷的意志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激怒了!周围的暗红能量瞬间沸腾,挤压的力量倍增!更多的数据流如同钢针般刺入!要将这最后的“杂质”彻底碾碎!
苏秦的身体在巨大的能量挤压和意识层面的激烈对抗下,剧烈地痉挛起来。她的右眼,瞳孔在空洞与那点顽强跳跃的幽蓝之间疯狂闪烁!被数据流强行控制的右手,如同癫痫般剧烈颤抖,时而僵硬地伸向腰间,时而又在灵魂之火的挣扎下死死攥紧!
【警告!在体意识出现不可预测抗性…】
【样本活性异常波动…超出安全阈值…】
【启动…深度净化协议…】
【目标:意识抹除…样本强制剥离…】
冰冷的宣告,如同最终判决,在她混乱的意识深处回荡。